☆余虎恩○上劉峴帥書
電稱和議將成,有賠款外,割給遼東台灣等語。兵民聞之,莫不吞聲飲恨,憂憤填胸。總兵行伍起家,年經六十,由田畯膺世祿,拜真除,聖主之恩施不次,憲台之知遇獨隆,有不感激涕零者,斷非人類。當此君父大讎,誓與國事同終始,不與倭寇共死生,而和議無聊至此,撤我南北藩籬,任彼直窺堂奧,即一小國,已禍臨臥榻,各國環起傚尤,何堪設想?是和如未和,且不如不和。社稷安危,繫於一線,繞帳躊躇,有不能引嫌自避,緘默自甘者。謹熟權利害,冒死陳之。
夫和議如此遷就者,殆因從前各軍屢戰屢蹶,遂謂戰不足恃耳。抑知戰事得失,必先審敵情,察民情,諳軍情,不得徒執勝負之常,置大局於不問也。則試以敵情論,日本幅員僅四島,地不為廣,丁不滿十萬,兵不為強,洋價日增,國不為富。曩歲窺我台灣,正進退狼狽,而我允償兵費,使彼得意以歸,遂滅琉球。襲其故智,而又有今日。月初停戰一議,在彼陷我諸城,可取皆不能取,而彼得抽精銳,攻我台灣,廟算深淵,已非淺近所能測。今日復允賠款,並許割地,不識上年興師,是何意見?上年所失之朝鮮,猶是附庸,今日所割之遼台,實為門戶。門戶洞開,則彼雖無長駕遠馭之規,已有囊括席捲之勢。與其割土求和,引賊入室,何如以守為戰,張網待魚。從前旅順各城,並未交戰,皆淮軍棄城與敵,後有傷亡者驗之,皆臂面傷痕,其明證也。即如牛莊一役,湘岳貽羞,實亦疏防所致。倘得一忠勇之將,訓練之師,相與決一死戰,則彼之火器雖利,卻一人僅執一槍,非兩手能持兩炮,而謂無術以治之,總兵殊未敢信也!此敵情之宜審者也。
民情大可戰,孩提之童,亦以殺倭人為快。第關外近歲大荒之後,繼以重兵,天災流行,民不聊生。錦州等處,盜風益熾,搶往劫來,所在多有。良善之家,至鬻妻子為食,困苦流離,野有餓殍,有司不以告,長吏若無聞,政體尚堪問乎!倭人乘隙誘惑,啖以錢糧,每每陰派漢奸,先入內地,托名貿易,暗通賄賂,勾接民心,窮餓愚民,遂樂為之用,為可以免死,並可以養生,有乳即娘,無足怪也。我惟飭通各屬,查悉民間之疾苦,奏請撥賑,以重生靈。救民命即以收民心。民心固結,斯守望相助,婦孺皆之,何一地不可以戰,此民情之宜察者也。
治兵之法,首重嚴整。今則三五營為一軍,八營十營為一軍,多寡不同,而統領名目同即分位同,其立心有忠奸曲直,意有高下,才具有長短,臨陣亦有勇怯,自不能強不同以為同。頭緒紛繁,茫無綱紀,安能同心同德,嚴肅整齊。此依將軍海城一戰,恃劉樹元為援軍,卒因負約失援,遂至潰敗,良可慨已!至於忠憤之士,或備多力分,或有步無馬,即能獨當一面,而於截擊尾追,起伏包抄,衝突馳騁諸技,已難操縱隨心,徒藉別軍應援,其可恃乎!語云:師克在和不在眾,和不和在心,我一心,人又一心。離心則事終罔濟,已覆轍之堪虞;同心則利可斷金,何倭寇之難滅?此軍情之宜諳者也。
由是言之,彼為客,我為主,彼難深入,我利久持。相持而我則安處室中,守寓於戰,彼則懸軍海上,戰守兩難。我不賠款,即以賠款濟軍,彼竭餉源,更無籌餉之地。各國逼償舊債,彼國民怨愈深,彼之精銳漸消,我之徵調無盡,區區島國,不能出我掌握中。堂堂中朝,何竟甘貽腹心患?乾隆二十三年正月,高宗純皇帝諭曰:駕馭外藩之道,示之以謙則愈驕,怵之以威則自畏。此二言若子孫世世能守,實大清國仁萬年無疆之休也!欽此,聖謨洋洋,不獨我皇上永宜謹守,內外臣工,何一人不宜欽遵。為今日正不必言和,而請與言戰。戰則避水就陸,倭有登岸,聚而殲旃。
且不遽言戰而先言守。守則月異日新,遇有機緣,相時而動。顧守之道,亦有三焉。
一在選將。將貴勇,尤貴謀。承平日久,宿將凋零,有存或暮氣已深,頹風莫振,或因陋就簡,整頓需時,或任用非人,或兵額太短,以致盛名之下,其實難副。此外將不知兵,夤緣幸進者,實繁有徒,恃兵符為兒戲,敗由自取,非敵之強。夫朝廷所倚重者主帥,主帥所倚重者統領,統領所倚重者營官,哨官得人,而什長伍長均得其人,斯踴躍用命,萬眾一心。其統領者,乃能隨意指麾,如身使臂,臂使指,血脈聯貫,一氣呵成。否則手足痿痺,腹心誰衛,雖眾無所用之。擬請擇關津要害,密駐重兵,處處與畿輔相顧,合關內外通盤籌畫,應練大軍六枝,每軍步馬精兵六十營,遴統領六員,外四勻派地段,各專責成。某處失守,必某員全軍覆滅,斯誅無可誅,才謂諉諸氣數。查彼傾國之兵,不過十萬,縱令聚攻一處,而有三萬人捐軀赴義,彼豈獨無所損折乎?況此聚則彼聚,彼散則此散,前軍敗,而後軍可勝。彼所先踞者,我復以別軍取之,彼亦終無勝算也。此選將領,所以一事權,而選之之法,在平時留心細察,實事求是,未可曲循情面,貽誤我機。
一在裁兵。兵貴精不貴多,統計徵調各營奚啻數百,或招市井遊民,或雜以僧丐,或狃制兵積習,不講操防,或年力就衰,或吃食鴉片,此可嚴加訓練,其可望成勁旅乎?擬請於關內外各營,循名核實,汰弱留強,挑足三百六十營,以備戰守。無論旗員漢官,苟非勁旅,立即奏明皇上裁減歸並,務祈一營盡一營之長,一勇得一勇之力,斯戰無不勝,餉杜虛糜。如精壯不夠足數,則赴南添募驍勇,以實戎行,不可濫收入伍,此左文襄入關平隴,辦有成效者。兵裁餉節而後餉可議加。古稱重賞之下,必有勇夫,倭寇雖悍,何難盡絕根株。
一在養氣。古來禍變之大且奇者,莫如滔天洪水,而神禹得告成功。其次如銅頭鐵額之蚩尤,卒隕命於涿鹿,則以風後力牧之出奇,騎虎役豹之巨無霸,卒投首於昆陽,則以雲台諸將之效力。蓋天地間厲氣,鍾於異類,以亂天下,必有天地間正氣,產為偉人,以安天下,其大較也。況以元會運會之說,推之堯舜,時當午會,今去堯舜僅四千餘歲,依然午會。周孔之遺澤不應歇絕今日,即外域之腥膻,不能久溷於中土。考宋當南渡,恨抱金牌尚有岳少保氣壯山河,屢拙金師。今諸將銳氣全消,聞風鼠竄,又武穆之罪人。擬請代奏陛見,容面陳一切。
☆陳虯○論俄國助中國
昨初八日倫敦傳來電報謂:各國相約照會中日兩國,請撤去駐紮朝鮮兵士,中國業已允諾。又俄羅斯日報言:俄國應襄助朝鮮俾得有權自主。倘日本欲強為干預,則俄國須會同中國為之保護雲。至十一日倫敦又來電報則云:英國外部大臣行文中國日本謂,英國可為兩國調停,俾之言歸於好,日本業已應允矣。以是觀之,中日之爭端可以弭,中日之和局可以成。此事而果由英國出為調停,其事不難料定。惟外紛紛傳謂:俄亦願助中國以拒日本,使之不預朝鮮之事,亦一面止中國之兵,一面止日本之兵,初聞亦有似已允從之說。此則不免動人以疑。
何則?俄人固處乎嫌疑之間者也。俄國不得志於土耳其,為英法諸大國所遏,不能逾黑海之口,因輟西封之謀,而為東封之計。前此曾一覬覦朝鮮,而適為英國覷破,預防先占巨文一島,以抗其吭。俄人遂知難而退。於是英人仍以巨文島還之朝鮮,而與中國訂約,此地不得使他國屯兵。此不過數年前之事耳。故英國而出為中日兩國調停,俾仍言歸於好,此固在人意計之中,其說可信。蓋歐洲諸國,群推英執牛耳。英之遏俄於土耳其,則原為歐洲大局起見,其志實在顧全商務。今若遏之於西,而不能遏之於東,則大局僅顧其半,英人所不為也。顧欲遏於東,則恆慮鞭長莫及,故深願中國為之襄助。當其交還巨文島時,余早經論及,謂此地並非還之朝鮮,實乃還之中國。因此而與中國訂約,不使他國之兵,得以屯紮於此。則保護朝鮮之權,明明獨責之中國,而英國亦願為之助。自是而俄人有所顧忌,而不復肆東封之志,然而其志則仍在也。觀於西伯利牙廣興鐵路,以直達於琿春黑龍江,大有窺視我東三省之意。東三省因此而設練軍修武備,所以防之者甚至。顧又烏知俄人之心見中國之備者密,而以聲東擊西之法,又陰謀夫朝鮮。無隙則亦忍而不發。今乃忽有東學黨之亂,而日本又不顧同洲唇齒之大局,起而與中國爭保護之權。說者謂朝鮮之為中國藩屬,薄海皆知,日本豈獨昧昧若此。彼蓋故作癡聾,以欺中國耳。其所以敢於欺中國者,以恃俄國為助。日本之所恃者,實惟俄與法。法人之於越南暹羅等國,步步欺凌,日人羨之慕之,競起而則效之。無處則效,則借朝鮮以一試之。而俄國聞此,正中下懷,遂與日本合謀以逞。俄人為其暗,日本為其明,此英國之所懼也,故亟出而弭中日兩國之兵,所以保全朝鮮,實所以止遏俄人,亦仍助土耳其以扼黑海口之一法也。而俄人乃亦出效英人之所為,大有與英爭霸之意,而不知人之視彼如見其肺肝。
然彼以為俄人當襄助朝鮮有權自主,則仍是日本之意,欲使朝鮮為自主之國也。其曰:日本如欲強為干預,則俄國須會同中國為之保護,則猶是日本之意,欲與中國同保朝鮮。同保之則同屬之矣。日後乃以此藉口,而與中國爭保護之權。則是為朝鮮拒一日本人,反為朝鮮招一俄人,所謂以暴易暴者,殆尤甚焉。是豈朝鮮之利,亦豈中國之利哉!日本而果潛謀於俄國,以圖朝鮮,不得志則日受其禍,即使得志,日人亦不過為俄人之功狗,將來必且為俄國所並。夫俄既有東封之志,非一朝鮮所能滿其欲壑者。由朝鮮取日本途至捷也,事至便也。俄國較之致力於中國之東三省,難易判而勞逸殊矣。日本特未之悟耳。故傳言謂俄人亦與中日排解,請兩國撤兵云云,又安知其不以密計授日本,俾明撤而暗不撤,以紿中國而誤朝鮮乎?然則為調停之說者,惟英國果為出場,則其事可成,其說可信。若易英而法,即有不可信者,矧其為俄國也哉!或者曰:俄人見英國已為出場調停,亦願附和其間,以與英人同執牛耳,以為異日之後圖,未可知也。然則俄之助中國也,其真俄之助中國也歟!
○腹地應置木路議
嗚呼鐵路之在今日,其真不可以巳乎!近之為富強計者,動曰:築炮台更練營,設商局精製造。然無鐵路以為之緯,則呼應不靈,終歸無用。鐵路其終不可以已乎?顧或者謂腹地之設鐵路,籌費不易,養路須資,宜先就通商口岸舉行。蒙獨以謂鐵路者,軍國之大計,非工商之末務,當視輪舟不及之處,宜先由西北而復及於東南。鐵路之費誠巨矣,無已則請先以木路。
進考木路之始,有新金山之人馬斯孟於其地初開鐵路之時,勸用木路,以引火輪車,作書一卷,極言木路之便利。普刺薩又試之於倫敦。嘗以杉木為條,長約九尺方六寸,其火輪車重十三噸,所牽五座客車各重二噸,每日行十點鐘,平常之速,每點鐘行七十五里,可行八千次而並無損傷。至木路火輪車之價,與一切修費,約省鐵路一半有奇,且成路所費之時,又約為鐵路三分之一。譯其舊說,參之時局,其利有十。能速成,利一。成費大省,利二。銷磨甚少,利三。能易行灣曲之路與斜路、利四。如正輪忽斷,則輔輪能受車體之重,行甚穩當,利五。車行時並不搖動;且不發響,利六。因各項之費用少,則運客之價可便,而主人易於得利,利七。木條內地各足,無須洋鐵,財不外滲,利八。木作土工易仿,民無失業,利九。木廠視鐵廠簡易天淵,便利速成,利十。有此十利,胡不仿而行之?
其取道之法,請由宛平、良鄉、涿州、正定(計六百六十里)出井陘(計一百五十里)、壽陽、榆次至山西太原(計四百里)。循汾河南下而至潼關(計一千另七十里)。達西安(計二百二十五里)。過商州商南鄖陽而迄襄陽(計一千一百另十四里)。之江陵(計五百五十里)。以為干地,計長四千一百六十四里。再由西安至咸陽,西北由興平、乾州,達甘肅皋蘭西南,由興平、武功、沔縣達成都,此備之於西北也。復由潼關循黃河東行至鄭州歸德,以及宿州,而以宿州為一匯。由宿州滁州北上,歷滕縣、濟寧、德州、景州、保定,達通州以衛神京。再由宿州、鳳陽、歷滁州、江浦、達江寧,由江寧北達揚州,南達江蘇而止於浙江,如此而東南之聲勢壯矣。復由鄭州至郾城,歷遂平、應山,下達武昌。再由鄭州、許州、陳州、太和、壽州、廬江而至安慶,由安慶至九江達南昌。再由九江東行至鉛山、廣信、玉山,左達浙江,右達福建,復由九江南下,至臨江由新淦達廣東,由新喻、袁州達廣西,星羅棋布,節節可通,而全路成矣。
夫泰西各國,皆各有鐵路數萬里,其成皆近在十數年之內,有開必先,寧可畏艱而自畫哉!蒙之為是說也,取道似紆,用費似繁,然實有深思存乎其間焉。歐邦之創鐵路也,其始只取便商,而後乃假之行軍,中國則當以軍務為急,而輔以載運。東南沿海臨江之區,既設有海軍長江水師矣,輪舟四達,形勢利便,似不慮其單弱,所可慮者,獨西北之策應不靈耳。萬一江海道梗,輪舟之利與敵共之,則倚為臂指之助者,非秦晉川楚之兵而誰耶?古來兵沖四要之區,得之則足以制人,失之皆足為吾患。創中國從來未有之舉,朝廷不憚恃其全力,乃僅斤斤於目前養路之費,不顧將來之全局,非計之得也。且養路亦不患其無資也。西北膏腴之地,素稱天府,特無鐵路以開其風氣耳,利豈真薄於東南哉?全路猝不易辦,當先舉干路,計長不過四千餘里。若徑改鳥斜,更可縮省木路,既視鐵路省費過半,當不過一千餘萬。期以三年,每年僅需三百餘萬,似不患費無所出。
曰然則費果將安出乎?曰國家度支有常,近歲出不可復計,當另籌裕財之法。若俟臨時而始議費款,未有不切急從事者。使由吾前各說,先為之地,則以天下之財辦天下之事,尚何有支絀之日哉?夫泰西各國,其歲計可考而知也。開辦之初,可先就干地次第舉行,而後及支路。山徑過峻,水道較闊,猝難施功者,不必穴山架橋,視平地告峻,始行從事。目前尚可省費十分之七,而人已大得其便利。利源稍裕,再易鐵路,當易為力。
全路若成,輔以輪舟,十八行省之兵,徵調往返,不旬日而馳至闕下。靖內寇,御外夷,節餉需,裕利源,進可以戰,退可以守,豈非萬世不拔之基哉。夫秦皇之備胡也,特築萬里長城。近俄人亦新添鐵路,計長七千餘里。合之中國亦不下萬餘里。豈有以堂堂中國四千餘年聲名文物之邦,甘自局於一隅,而不思急為變計哉!蓋有非常之人,而始有非常之功,在變通行之而已。
○創設議院以通下情
國家威德覃敷,懷柔所至,泰西各國競以長技入輸。當道諸公,師問官之意,既節取其寸長,以為土壤涓流之助。如礦務、鐵路、電線、製造諸法,以及廣方言館,水師武備等學堂,皆一一仿行。虯愚以為泰西富強之道,在有議院以通上下之情,而他皆所末。議院之設,中土未聞,然其法則固中國法也。考之傳記,黃帝有明堂之議,實即今議院之權輿。管子《大匡》篇,凡庶人欲通鄉吏,不通,七日困。鄭子產不毀鄉校,其知其議矣。蓋古聖鐸軺之設,蝤軒之使,皆誘之使言。凡以求通下情而已。今牧令以數千里以言語不通之人,貿貿然親臨其上,父事兄事,猝不得其要領,不得不委之無識之吏胥。於是施其鬼蜮狡獪之計,朦蔽長官,嚇詐平民,上下壅格,而弊不可勝言矣!
請於省垣外,札飭各州縣,一例創議政院,即就所有書院或僧道寺觀,歸並改設,大榜其座,與民更始。一年四季,每季一考於書院,經古之外,另策以近時利弊疾苦所在,與興革按撫之方。議論策答,隨題而施。卷面令直書姓名,不准捏名冒替。拔取前列數名,不時延請入署慰問勸勉。遇有大事則剋期集議,輕輿減從,親臨議院,與地方父老,周咨詳問,互相駁辨。議定而後,務使上下之煦煦睬睬,如家人父子之自議其私。則詩所謂樂只君子,民之父母。雖三代之盛,不難復也。泰西雲乎哉!
☆許象樞○議院利害若何論
孔子曰:天下有道,則庶人不議。非禁民之議也。有道之君,其智識足以燭民之隱,其仁慈足以蘇民之困,其勇斷足以除民之患,動而世為天下道,行而世為天下法,言而世為天下則,雖欲議之,無得而議焉。是以三王之世,不有議院,而物阜民康,後世莫及。然而聖不自聖,未嘗不集眾思以廣益也。故軒轅有明堂之議,放勳有衢室之問,虞帝有告善之旌,夏後有昌言之拜。不特此也,傳曰:史為書,瞽為詩。工誦箴諫,大夫規誨,士傳言,庶人謗,商旅於市,百工獻藝,是三代盛王,罔不傅采眾議也。特未創立議院名目。故遇哲王而言路通,否即言路即塞耳。
考泰西上古亦無議院。耶穌降生前五十七年,即漢宣帝五十七年,巴勒斯坦新設議政五大會,每會七十人,此為歐洲議院之權輿。至西曆一千二百六十五年,宋度宗咸淳元年,英國始定議院章程。迄於今,而上議院下議院,無國蔑有。誠以議院之有益治理,非淺鮮也。泰西有君主之國,有民主之國,有君民共主之國。君主者,權操之上,議院不得擅施行,弊在獨斷,德俄等國是也。民主者,權落於下,議員得以專威福,弊在無君,美法等國是也。英為君民共主之國,君可民否,君不得擅行,民可君否,民不得擅作,立法獨為美備。然上情可以下逮,下情可以上達則一也。
我中國幅員之廣,物產之饒,人民之眾,甲於五大洲。然而地利不能盡,國用不能充,弊政不能革,刑罰不能簡,民困不能蘇,國威不能振,下有賢才不能遽用,上有庸佞不能遽退。非中國之君不若泰西各國之君也,中國之相不若泰西各國之相也,上下之情隔焉故也。是故中國而不設議院則己,中國而設議院,其有利益於國家,有僂指計者。中國五金煤礦,宜於開採,地氣豐腴,宜於種植,物料宏多,宜於製造。如有於開礦植物製造確有見地者,即由議院上請開辦,則地利盡矣。其利一。泰西各國凡大師旅,大興築議定後,即由議院籌款。蓋百姓利之,勸輸自易也。中國皆撥庫款,故雖明知厘卡開捐之弊,而用度支絀,不能不藉以補苴。有議院則上下同欲,籌款有自,國用不患無措矣。其利二。我朝忠厚開基,深仁厚澤,皇古未有,然而部辦之掣肘善政,州縣之濫用非刑,厘捐之不恤商情,諸弊尚多沿習。如建議院,弊之所在,即訐直陳,不患不能盡革矣。其利三。泰西之俗習律例者,原有專家,設刑司以聽斷,設狀司以辨駁,初不隸於議院。然上下情通,博訪周咨,真情易得。中國誠能仿而行之,有獄不至留滯矣。其利四。海禁初開,中西立約通商,西人著著爭先,中人事事吃虧。查近今通商貿易冊,英人每歲贏金有四千餘萬之多,民力安得不困乎!有議院以維持之,則已往之條約,可設法更換,後來之弊竇,亦可先事預防,不受其抑勒,不受其把持,則商民之氣伸,而困可稍蘇矣。其利五。中國剿發滅捻以來,整軍經武,已非道咸時可比。然承平日久,故態復萌,侵蝕名糧,則虛而不補,刻剝軍費,則器舊而不更。甚或耽於煙酒,不知操練為何事,私通梟販,轉以賣放為利藪。有議員以抉其弊,則上無虛縻之餉,下無不練之兵,而國威可振矣。其利六。泰西諸國大臣皆由公舉。公舉民主之國,雖伯理璽天德之廢立,亦由議院主持。是以賢才不至淹滯,庸佞不得固位。中國宜略師其意,內而大學士六部大臣及總理衙門海軍大員,外而督撫提鎮及駐外國使臣,皆咨於議院而後簡放,則懷才之士進,而不肖者退矣。其利七。
雖然,事屬創始,必有出而撓之者。日本步武泰西,其氣較中國為銳,觀其工藝之日精,製造之日盛,幾疑舉國皆知西法之善。然前年開院集議,有擲石噪擾,傷及議員者。況中國拘守成法,牢不可破,尤非日本之比哉!竊意中國政事動援成例,議院之議,為國家興利而已,防弊而已,豈必有成案之可循?則部臣必有撓之者。中國之遷擢臣僚也,不視人才之可否,而視人格之淺深。議院之公舉重才能不重資格,則內外臣工,必有撓之者。天下昇平,武備漸弛,有議院以議其後,統兵大員不得冒口糧,廢訓練,則提鎮以下諸武弁,必有撓之者。各省設立善後工程軍裝等局,名目甚繁,蓋以調濟閒散人員也,實則耗財用,無實濟。如立議院,此等人員,必多刪汰。則各省閒散人員,必有撓之者。凡州縣佐雜之廉銀祿米,所得幾何?其得以肥身家,裕後昆者,非陰蝕國帑,即顯剝民生。有議院以發其覆,則美缺皆苦缺矣。則州縣以下,必有撓之者。中國之民少所見,多所怪,可與圖終,難慮始。前者設立電報,強者拔竿斷線以肇斯,弱者街談巷議以惑眾。議院之設,亦為聞所未聞。則百姓必有撓之者。撓之之說,必謂中國民風土俗,與泰西殊。泰西之民顧大局明大勢者居多,中國之民往往愛己不愛人,顧家不顧國,行之即久,必有箝制議院,以箝制官府,把持公事者。不知天下無無弊之法,而有無弊之人。泰西之設議院,亦合眾小私成一大公也。知一事也,而民欲之,必其利己者也,然一人欲之則為私,人人欲之則為公矣。一政也而民惡之,必其害己者也。然一人惡之則為私,眾人惡之即為公矣。即有時眾議意見不合,各執一事,亦可互相辨駁,使曲不勝直,非不敵是,復可慮其有弊乎?中國誠能行之,將見君民聯為一氣,家國合為一體,古所云:民為邦本,本固邦寧。不難再見於今日。故蒙得而見決之曰:有利無害。
☆准良○請修鐵路疏
為富強之策,鐵路為先,敬陳管見,請飭廷臣會議舉辦,恭摺仰祈聖鑒事:竊查光緒六年,前撫臣劉銘傳請開鐵路,以圖自強,嗣後總理海軍衙門王大臣,議於天津一帶,試辦鐵路利益,均能臚陳確實,包舉無遺。比以眾議紛紜,莫衷一是,加之巨款無著,迄未興修。奴才愚以為鐵路在今日,實致富之良規,自強之首務,利權所繫,約益於國者六,便於民者四,敬為我皇上縷晰陳之。
鐵路先干而後枝,由天津至鎮江至漢口過江西而達廣東為一路。由蘆溝橋下保定推及太原以達陝甘為一路。地多平坦,成本必輕,道出通衢,得利必旺,不惟收養路之經費,實可裕無窮之餉源。此國之利一。通商以來,門戶洞開,藩籬盡撤,強鄰環伺,隱患方長。鐵路一開,則聲氣聯絡,呼吸相通,百萬之師,一呼可集,徵調無慮倉皇,轉輸無虞艱阻,赴敵應援,以靜制動,用兵之速,孰便於是。此國之利二。北地毗連俄界,海口公諸各國,畫疆而守,則防不勝防,分段應策,則費不勝費。鐵路開則裁兵節餉並成勁旅。劉銘傳原奏所稱合十八省為一氣,一兵可抵十數兵之用,將來兵權將權俱在朝廷,內重外輕不為疆臣所牽制者此也。此國之利三。內地礦產未經剝削,苗旺源長,煤鐵尤甚。鐵路一開,則運機器以興辦,采西法之煎熔,開未盡之地寶,即所以杜已出之漏卮。此國之利四。海上用兵,慮梗漕務,鐵路既成,則南漕百餘萬石,由鎮江輪船溯江而上,不五日可達京地。辟飛挽之坦途,兼可省挑運之浮費。此國之利五。和局既成,勢須裁撤兵勇,一旦多出十數萬無業遊民,最易滋事。若興辦鐵路,則改勇作工,可杜隱患。此國之利六。
中國物產之盛,甲於五州,徒以工難運貴,其生不蕃,其流不廣。鐵路一開,則機器可出,三鄉可出,山鄉邊郡之產,悉可致諸江岸海濱,而流通於九州四瀛之外。銷路暢旺,商務繁興,其便於民者一。土貨暢行,用工斯眾,工作既盛,養人斯多。且干路人物輻輳,沿途支流必旺,列肆之賈,執鞭之徒,生計甚寬,無慮失所,其便於民者二。干路所需,除機器車頭,勢不能不購諸外洋,其鋪路之鐵,架鐵之木,以至客車貨車所用木貨鐵料,均由各干路就近採辦,設局鼓鑄,是此項巨資銷諸外洋者十之二三,散諸內地者十之六七也,其便於民者三。比年水患頻仍,賑務接踵,只以路遠運費,雖有豐獲之區,莫收補偏之效。鐵路通則千里雜糧,日夕可至,官賑義賑,舉易措手,其便於民者四。
夫事固有利興於此,而害隱消於彼者,鐵路興則國勢振,而自強之事可徐圖。查劉銘傳原奏有云:俄人所以挾我,日本所以輕我者,皆以中國守一隅之見耳。若一下造鐵路之詔,顯露自強之機,則氣勢立振,不獨俄約易成,即日本窺伺之心,亦可從此潛消。斯言也,以今日之事局權之,蓋亦不幸其言之億中矣。自來非常之舉,難於圖始,而易於樂成。西國鐵路初興,拘成見者何嘗不極力阻抑。迨利弊大明,始恍然於前此浮詞,信非確論。故在今日稱不便者,非坐井觀天之見,即瞽人捫龠之談。二者舉無與於國計民生之大也。
擬請飭下軍機大臣總理各國事務衙門大臣會商開辦。惟庫款支絀,勢不能不借資商力,創修伊始,勢不能不招集公司。應請簡派大員董司全局,詳定條約章程,期於利歸中國,而杜積弊。總之鐵路開則洋款易集,洋款集則邦交自固,邦交固則和局斯堅。以此為致富始基,以此為自強進步,誠安危大局之樞紐也。奴才愚昧之見,是否有當,伏乞皇上聖鑒。謹奏。
☆張百熙○上條陳時事疏
一內地鐵路宜急招商興修也。海洋長江之險,外洋與我共之,一旦有事,夷艘縱橫海面,進據長江,勢所必至。我之徵調轉運,在在梗塞,所恃者但腹地陸路耳。然陸路不過車馬,迂遲笨滯,曠日持久,勞師費財,戰守兩無可恃。查自湖北漢口經由河南以抵京師,號曰中道,計程一千三百餘里,路皆平衍,又距江海甚遠,就此處修造鐵路極為要著。前湖廣督臣張之洞已遵旨陳奏。因款巨寢議。此次征倭之役,徵調兵餉,以南北修阻,轉運遲誤,論者皆歎息於中道鐵路之不果行。今擬請查照張之洞原奏,由招募富商,集股興修。如商股不敷。由戶部於償倭兵費借項下挪款以足之。有事之秋,運兵運餉,剋期可至,既無長遣戍役之苦,更無千里饋糧之憂。且中土幅員遼闊,各省防兵不下數十萬,皆分處屯紮,稍為移置,即形空虛。故偏隅偶有蠢動,臨時必如招募,而新招之勇,亦未必遽能制勝。今造修鐵路,於干路之外,又多修支路。此處有警,即馳調各處防勇屯集一處,他處有警亦然。正如常山之蛇,首尾相應。是不煩招募,而兵力自足,更不必另籌增兵之餉,而所用皆熟練之兵。不特此也,平時內地貨物行旅,由江達海,在商民雖時懼浮面颶風觸礁之險,而貪其迅速,無不由輪船裝載計,每年水腳及保險銀兩無慮數千百萬,均為外洋人獨擅其利。中國財源日耗,實由於此。即以海運漕米而論,倘遇海氛不靖,洋商包運必加保兵險費,不僅虛縻帑項,更兼挾制多端。上年因倭人倡亂,海運不便,即將江浙漕米,改歸折色。此近事之可證者。今造修鐵路,人情就安避危,貨物行料,誰不爭趨。可以收回江海輪船水腳之利,而官運漕米,更無論已。現在外洋又創造新式極快火車,其不憚精益求精者,彼蓋深悉富強之策,首基於此也。惟此次張之洞原奏,估值中道鐵路,須費三千萬金,議者猶謂其興修之時,將不止此數。蓋以中道經由黃河,每道鐵橋,大者動以數百萬計,所費不貲,而黃河遷徙靡常,更恐舊橋既歸無用,新橋又籌款維艱,極為慮而無庸慮也。查俄羅斯所修鐵路中,隔黑龍江即由輪船接運,其外洋各國多有如此辦理之者。擬請旨飭下湖廣湖南督撫臣相度地勢,可否仿照外洋用小輪船或快船接渡,以省橋費,而占利涉。繪圖陳奏,恭候聖裁。如議者以中道裡數較長,需款多而集資不易,即可改於東道興修。計東道自江浦清江浦經由山東直只京師不過一千六百餘里,所過黃河水面亦不如中道黃河水面之寬,較易集事。其興辦一切事宜,應令張之洞及江蘇山東巡撫,妥議奏聞。
一鐵甲兵輪宜勸華商之在外洋者,捐貲購辦也。外洋之鐵甲兵輪,駛來中國,保護口岸,不必盡屬官輪,多有洋商自行購辦者。擬旨飭令出使各國大臣,勸諭外洋各口岸華商釀資購辦鐵甲兵輪,視其捐資之多寡,優加獎勵,予以實在文武職官。其兵輪管帶各缺,並由出使大臣就各華商中擇人奏補,或由華商公舉,以資得力。無事則保護各口岸華商,有事則調赴中國,以為南北洋防衛之用。。不獨可以節省官款,且平日購備,臨時調用,外洋各國不得執局外之例,多方挾制,洵一舉而兩得也。
一軍械子藥宜設局添造也。上海天津各處,雖有機器局造軍械,而有事之秋,每每星夜加工趕造,尚不敷用。擬請於京師保定兩處,添設機器局,製造火器軍械。如上海機器局所造之火箭快槍,及連珠快利槍,與夫中國素有之抬槍劈山炮改造後膛火門之類,取其命中及遠,利於戰陣者,多方製造,精益求精。即用長於製造之中國人,如前大學士左宗棠所用之賴長,前四川總督丁寶楨所用之曾照吉等以為總辦,別派大員領之。或聘用洋匠,或調取江南天津四川製造局工匠,以資熟手。中國本能自造軍械,而侈談洋務者,輒以必向洋商購辦為言,其弊甚多,其害尤大。無論經手抬價捏報,所購未必精良,而每槍配子無多,用罄之時,其槍即成虛設。現在所購之洋槍洋炮,其所費不下二千萬金。內外各營領得者,皆以得槍子少,不敢打靶操演。平日練靶未熟,臨陣安有準頭。今添設機器局,用機器仿造現有洋槍應用合腔之子藥,分給各營,更不必取給外洋,自可用之不竭。查兵器惟造炮者其價較昂,若僅造子藥者每副需銀四五千金,造槍械者每副需銀四十萬金,尚不難籌此款。及今舉辦,實備不虞之急務也。
一請於四川雲南等省,聽民開礦,以廣利源也。外洋地產與金礦皆少,故利於取他國之地產,以為正料,謀他國之金礦,以資圖圜。中國地產於金礦皆饒,不假於外,但仿行其法,大開礦禁,令民自采,用牙行納帖例,由部刊發礦帖,頒之藩司,由藩司分發各府厘局,以便商民,就近報明該管地方官,傳報厘局,認地具領,以免藩司衙門書吏需索重費,致商賈裹足不前。光緒十一年各省給發牙帖章程,即系如此辦理,頗著成效。今定每礦帖一張,納銀若干兩。或集資伙充,或獨力開辦,悉聽其便。每礦務一廠,由督撫臣揀廉干之道府州縣,或一員或二員以監之,每金一兩收課若干,酌定監廠官薪水銀,即由課內按月支給。開辦無效,須另開他廠者,准其以舊帖抵納銀之半,將舊帖繳銷。商民自任開鑿之勞,國家坐收稅課之利,籌餉之端,莫善於此。恭讀康熙五十二年諭旨,天地有自然之利,與民共之,不當以無用棄之。乾隆五年上諭,兩廣總督馬爾泰奏,銀礦所以便民,無庸封禁。聖人開物成務之至意,萬世惟昭,願皇上仰憲前謨,俯廑時局,非礦無以為籌費,無以為償款之資,俾廣利源,天下幸甚。
一請製造銀錢,以收利權也。夫外國銀錢通行中國,即上海一隅每年銷售何止億萬萬計。每銀錢一員攙銅數分,行使愈廣,利益愈大。外洋推廣此法,並多鑄金錢,其致富之道,多由於此。現在中國銅錢被奸民銷毀過半,甚至偷運外洋,故近來錢價日昂,小民生計日蹙。現署兩江督臣張之洞前在兩廣時,興鑄銀錢,頗資流轉,著有成效。擬請旨飭直隸兩江及湖廣各督撫臣照張之洞前在廣東開鑄銀錢章程,在於漢口上海天津等處,迅速開辦。凡海關徵收稅銀,分成搭收,並責令各海關非中國銀錢不許收稅。此即仿照外洋禁用他國錢幣之例。庶外洋銀錢,不致獨專其利,而中國可稍收已去之利權矣。惟內地銀兩錢文多參用票券,今所鑄造之銀錢,宜特用新例,永禁用票以免外洋用空紙票據,換取中國實在銀錢之弊。此層關係甚鉅,不可不防。至於銅錢亦當變通。官鑄虧本,私鑄得利,甚非利國利民之道。曾見河南貴州地方,多用私鑄沙錢,香港地方,皆用洋人小錢。可見錢無輕重,取便而已。廣東近設鑄錢局,以機器製造,民不能假,錢略輕,民皆便用。且不虧官本。似宜仿照,稍加變通,以鑄輕錢,而免私鑄,亦裕國足民之事也。
一綠營兵丁,宜陶汰更換,轉弱為強也。竊查各直省綠營額兵不下五十餘萬,大率父死子繼,兄歿弟承,或書吏鬻賣而領糧,或親友引援而充額。或一人數名而冒領,或數人一名而瓜分。其他截曠扣平,弊難盡罄,而衰老孱弱之承乏行間者無論已。疲玩廢馳如此,焉能禦敵。各督撫亦知綠營兵之緩急難恃,虛縻餉項,徒以成法所在,未敢遽議越減也。臣愚以為綠營兵雖不可驟裁,未始不可漸換。是宜清厘空濫。汰除老強,每一行省先減兵一千,大省一千五百,即以此所減兵餉之半,招募丁壯,以為抵換。歷年遞減,六七年之減並募換,一大省可得新兵逾萬,小省可得新兵數千,再除城防塘泛之外,每一府籍兵五百為一營,更以前項所減兵餉之半,酌加口糧。如防軍章程,擇地方扼要之處,列營駐丸,勤加操練,定限以一年換防,循環交替,以均勞逸。所減兵餉,一二年間不敷各府籍兵加糧之費,宜先從一兩府酌辦,然後逐年推廣;如此則營伍可資實用,餉項亦不致虛縻,而營兵疲玩廢弛之習,可漸革矣。
☆俞樾○封建郡縣說
自秦廢封建,以郡縣治之,遂為萬世不易之法。論者以為如冬裘夏葛之各適其時耳。吾謂封建必以郡縣之法行之,郡縣必以封建之法輔之。兩者並用,然後無弊。古者天子畿內,其地千里,千里之中,有六卿六遂之制,即郡縣之法也。其外以八州之地,為一千六百八十國,五國則有長,十國則有帥,三十國則有正,二百一十國則有伯,凡八伯五十六正,一百六十八帥,三百三十六長,分而屬於天子之老二人,曰二伯。此其大小相制,內外相維,亦即郡縣之法也。自齊桓晉文興,而諸侯以力相勝,其地大,其國強,則遂為之長。天下之諸侯,聚而聽命乎盟主,而屬長連帥之制,蕩然無存。自此天下之勢,散而無紀。至秦而同歸於盡。吾故曰:封建必以郡縣之法行之,然後無弊。雖然郡縣之世,亦豈可以廢封建乎哉!世以罷侯置守為始皇病,夫罷侯置守未失也,其失在乎專用郡縣,而不復存封建之制。方秦初並天下,李斯言置諸侯不便,丞相綰等言,燕齊地遠,宜置王。而始皇曰,廷尉議是。夫使始皇取綰與斯之議而兼用之,內地置守尉監,而遠地置王,則夫陳勝者,安能起隴畝之中,而亂天下哉!且亦何畏乎匈奴,而竭天下之力,以築長城也哉?是故渴縣,亦必以封建之法輔之,而後無弊也。
嗚呼!宋之已事可以觀矣。宋太祖既有天下,以為中國之患,莫大乎藩鎮,於是罷節度使,而以文臣領郡,為強幹弱枝之計。然而河東之折氏,靈武之李氏,則猶許其世襲如故也。其後議者,以世襲不便,移李氏於陝西,而靈武之失,不旋踵矣。然則內地郡縣,而邊地封建,固有天下者之長計也。世之論者,自唐以前,皆是封建,而非郡縣,自唐以後,皆右郡縣,而左封建,胥一偏之見而已矣。
☆陸心源○風俗通義篇目考
《風俗通義》,《隋書·經籍志》三十一卷注云:錄一卷。《唐書·藝文志》三十卷,與《隋志》異。蓋《隋志》並錄計之,《唐志》不並錄計之也。至宋已無完書,是以《崇文總目》所載惟十卷。元豐中,蘇魏公以官私兩本互校,次為十卷,即今所行本也。(見魏公集卷六十六)嗣後《郡齋讀書志》、《書錄解題》、《文獻通考》所載無過十卷者。但《風俗通》原本雖佚,而庾仲容《子鈔》,馬總《意林》,宋時尚有完書,所錄皆據三十卷本,此見於《廣韻御覽通志》者,所以多出今本外也。嘉定錢曉征始有《逸文》之輯,仁和孫貽谷繼之,盧召弓又加考訂,刊入《群書拾補》中。於應氏書逸文搜羅略備矣。惟原書三十卷,篇各有名,今自十篇之外,書亡而篇名亦亡。雖以錢、孫、盧三君之博洽,僅據《太平御覽》《續漢書·五行志》,考得論數災異兩篇名,其他未能詳也。愚以蘇魏公集校正《風俗通義》序考之,皇霸正失愆過譽十反聲音祀典神怪山澤十篇之外,其餘篇名之見於《意林》者,曰心政,曰古制,曰陰教,曰辨惑,曰析當,曰恕度,曰嘉號,曰穢稱,曰恃遇,曰姓氏,曰諱篇,曰釋忘,曰輯事,曰服妖,曰喪祭,曰宮室,曰市井,曰數紀,曰新秦,曰獄法,凡二十目,合之今存十篇,適得三十篇,與《唐書·藝文志》合。《御覽》所引論數,當即《數紀篇》。盧氏據《續漢·五行志》,增災異一目,恐未必然也。敘又引《意林》所載《析當篇》云,泰山太守臣劭再拜上書曰,秦皇焚書坑儒,六藝缺亡,高祖受命,四海安,往於壁柱石室之中,得其遺文,竹朽帛裂,殘缺不備。至國家行事,俗閒流語,莫能原察。故三代遣軒使者;經絕域,采方言,令人君不出戶牖,而知異俗之語耳。凡九十字為《群書拾補》所遺,故並錄之。
○淮南於高許二注考
《隋書·經籍志》:《淮南子》二十一篇許慎注,又高誘注二十一卷,《新唐書·藝文志》同。至宋而高許二注相混。故陳氏《書錄解題》謂:今本題許慎注,而詳序文即是高誘,殊不可曉。嘉慶中莊逵吉重刊《淮南子敘》,始謂後人誤合兩家為一,混而不分,似矣。至據地形訓大汾注與《呂覽》注異,俶真訓剞劂注與本經訓注異,以證之,則未知古人注書先後互異者甚多,未可以為證也。
以愚考之,高注十三篇,自漢迄今無異,許注二十一篇,至北宋時存十八篇,今惟存八篇。何以明之?高氏自序云:弁揖借八篇刺之。會揖身喪遂亡不得。是誘在時,已亡八篇矣。隋唐以後,何以反得廿一篇乎?此高注原本有十三篇,無二十一篇之明證也。蘇魏公校正《淮南子》序云:是書有後漢太尉祭酒許慎,東郡濮陽令高誘二家之注,隋唐目錄本別傳行,今校《崇文》舊書,與蜀川印本,暨臣某家書凡七部,並題曰《淮南子》,二注相參,不復可辨。惟集賢本,前賢題云:許標其首,皆是閒詁,《鴻烈》之下,謂之記,上高題卷首,皆謂之《鴻烈解經》。《解經》之下,高氏注每篇之下,皆曰訓,又多數篇為上下,以此為異。《崇文總目》亦如此雲。又謂高注更詳於許氏本書,文句亦有小異。臣某據文推次,頗見端緒,高注篇名皆有,故曰因以題篇之語,其間奇字並載音讀。許於篇下粗論大意。卷內或有假借用字,以周為舟,以為循,以而為如,以恬為惔,如此非一。又其詳略不同誠如總目之說,互相考證,去其重複,共得高注十三篇,許注十八篇,此北宋時許注存十八篇之明證也。
余初讀《淮南子》頗怪原道、俶真、天文、墜形、時則、覽冥、精神、本經、主術、汜論、說山、說林、修務、十三篇,注何以詳,且有音讀,其餘八篇,注何以略,且無音讀,截然如出兩手。及讀蘇魏公集,且細繹高氏序,而千載之疑乃釋。案原道、俶真、天文、墜形、時則、覽冥、精神、本經、主術、汜論、說山、說林、修務、十三篇,每篇名注皆有,因以題篇四字,注中載音讀,如滑讀曰骨,哥讀曰謳歌之類甚伙,則此十三篇乃高注也。謬稱、齊俗、道應、詮言、兵略、人閒、泰族、要略八篇,篇下無因以題篇四字,注皆粗解大意,且無音讀,則此八篇乃許注也。想魏晉以後,因高書不全,遂以許書補之,猶范曄書無志,以司馬彪補之也。故隋唐志皆雲二十一卷。許注略於高注,後人喜詳輕略,高書行而許書遂微。宋時尚存十八篇,至明而十八篇亦不可見矣。獨怪孫氏星衍、錢氏坫、程氏敦、莊氏逵吉於淮南書用功頗深,但知二注之混,而不知其混而實分,則矜言漢學,讀書不多之弊也。後有校正《淮南子》者,於謬稱八篇,宜題曰許慎記,上於原道等十三篇,宜題曰高誘注,斯乃高許之功臣矣。
☆姚文楠○六朝經師宗派並所著經注經說考
儒者每謂漢人經學有師承,魏晉以後無之。以今考之,斯言殊誤。曷證之?《隋書·經籍志》云:孟氏京氏《易》有書,無師。夫既以無師別之,則其餘未亡諸家皆有師承可知矣。難者曰:李延壽南北史《儒林傳》,南略而北詳。北史傳序,述經師宗派,斷自徐遵明魏獻之,若謂皆有師承,則其前何以不詳?曰:此又誤也。《北史·儒林傳序》,乃襲李百藥《北齊書·儒林傳》序,非延壽本文。百藥但為北齊諸儒,推其淵源,故舉魏末大儒為斷。讀史者不得據延壽探取之文,謂可賅北四朝宗派正當。因百藥本文,推以為例,而知其餘之亦有宗派也。蓋百藥能溯源於魏末,而魏收不能溯源於晉初,沈約、蕭子顯、姚思廉不能溯源於漢末以來,是可憾耳。然散見列傳,猶有可考者。如由獻之上推,則有程元,由遵明上推,則有張吾貴酈詮牛天祜,又若沈麟士、沈峻、太史叔明、沈文阿、張及、王元規等之授受,賀道力、賀損、皇侃、鄭灼之、傳三禮,張崖、劉文紹、戚袞之、傳三禮,周宏正張譏、陸元朗、朱孟博之傳授,均散見本傳。惟欲上續兩漢,則魏晉間相傳之緒,闕不可考。
慨自正始以來,士大夫崇尚虛無,究經術者日以寡,朝廷既不厝懷,紀載因之闕略。故儒林雖有宗派,而國史多所不詳,固不得專咎陳壽諸人也。李延壽云:南北所為章句,好尚互有不同,江左《周易》則王輔嗣,《尚書》則孔安國,《左傳》則杜元凱,河洛《左傳》則服子慎,《尚書》《周易》則鄭康成,論南北宗派之殊,此其大略。按東晉時荀崧請置鄭《易》博士不果,而鄭易遂微。然《書》鄭注、《春秋》服義,仍與孔杜並行。故宋時裴駟作《史記集解》,徵引尚夥。至陸氏釋文,始稱《尚書》。近惟崇尚古文,馬鄭王注遂廢。釋文作於陳末,而曰近,則鄭義之廢,實在齊梁以後。然《春秋》服義,仍與杜氏並行。陳書王元規傳,稱自梁以來,為左氏學者,皆以賈服之義,難杜凡一百八十條,此其明證。然則江左服鄭之微,亦有先後也。至謂服鄭行於河洛,尤有未盡然者。《隋書·儒林傳》,於《易》則稱河南及青齊間多主王輔嗣所注,於《春秋》則稱河外儒生,俱服膺杜氏。然則服鄭行於河北,不行於洛中,而洛中之尊尚王、杜,實在江左之先,且較江左為甚,固無可疑者。厥後隋氏自北並南,而北學轉微,南學轉盛。豈非洛中都會之地,久習王杜故耶?
延壽又云:《詩》則並主於毛公,《禮》則同遵於鄭氏。然葉遵於《毛詩》之外,別樹一幟,議禮家於王肅之義,參用亦多,則延壽之言,亦第舉其概爾。至南北朝人所著經注經說,匯見於《隋書》及《新舊唐書》,經籍藝文志雜見於經典釋文敘錄南北各史,儒林傳,隱逸傳,散見於各史本傳。大抵《隋志》有而《唐志》無者十之五六,《唐志》有而《隋志》無者十之三四,而史傳及陸氏敘錄所載,足補隋唐志之闕略者,亦復不少。按《隋書》作於貞觀中,而《唐志》實據開元四部。貞觀開元相去未遠,書或先存而後佚,或先隱而後見,參以史傳,互相校核,適足以互相補苴,固其宜也。
顧各書同異,歧出頗多,有卷帙相同,而書名各別者,如崔靈恩《傳左氏條例》十卷,《唐志》崔靈恩《春秋》《申先儒傳例》十卷,凡此之類,疑多同書異名。有書名未改,而卷帙頓殊者,如顧彪《尚書文外義》《隋志》一卷,《舊唐志》三十卷,《新唐志》五卷,凡此之類,疑多分合,增刪異之。惟宋明帝《論語補》、衛瑾注《隋志》二卷,《唐志》十卷,證以陸氏作敘錄,知《唐志》兼原書數之,而《隋志》專指補注,此則可考其異同之故者矣。
外此差帙差池者尚夥。然錢宮詹《廿二史考異》稱:《隋志》《毛詩義疏》二十九卷,沈重撰《周書儒林傳》作二十八卷。今按武英殿本,《隋志》實作二十八卷,則知刊本多訛,未必史文之同異,參校轉為多事矣。若其所著經注經說之見於宋以後著錄者,《關朗易傳》一卷,見《宋史·藝文志》,《晁氏讀書志》、《陳氏書錄》、《馬氏文獻通考》;任正一《甘棠正義》三十卷,見《宋志》及《崇文總目》,《馬氏通考》。劉炫《春秋義囊》二卷,見《宋志》,均史傳隋唐志所未見者。關書至今尚存,已灼知其偽。炫有《春秋述義》,攻昧規過,及《杜序集解》各書,《宋志》所錄,疑後人拾其遺文,輯為一書者,玩囊字之義,倘或然歟?至任書裒然巨帙,當時何至漏略。
《崇文總目》稱:孔氏《正義》,申演其說,不知何據,殊未可臆斷矣。至其見十《史傳》、《隋唐志》而復見於宋以後著錄者,《宋志》最夥,然多不傳於今。其傳於今者庾蔚之《禮論鈔》、崔靈恩《三禮義宗》兩書,馬作吾輯本各得三卷,又非全帙。其全帙具存者,惟四庫著錄之《皇侃論語疏》十卷,然亦失而復得之本也。至若庾蔚之喪服要記,杜君卿載入《通典》,太叔《求詩譜注》,本歐陽公得諸絳州,劉《易義》,張皋文揖入別錄,劉炫規杜,邵氏瑛為之持平。其餘散見李氏《周易集解》,陸氏《經典釋文》及孔賈各疏者尚夥,殘膏剩馥,亦復沾溉靡窮,在嗜古者搜采而已。此南北朝人所著經注經說之大略也。夫所著各書,即可考見當時宗派之得失。故王光祿《蛾術編》頗有論列。然其書既已不存,惟是搜剔佚文,議論長短,未見其然,茲故略焉。是為考。
○擬彙刊宋人及國朝人補歷代史表志序
昔劉知幾《史通》述史有六家,而歸於二體。然編年一體,匪無作者,而相沿正史,獨用馬班舊式。竊嘗以為疑。反覆思之,乃知紀傳可以賅編年,而編年不能賅紀傳。何言之?《史》《漢》首本紀,本紀即《史》《漢》中之編年也。若其舉一朝之將相除拜封爵襲替,而絲聯繩貫以為之表,羅一代之典章制度,而使之各具本末,以為之志,則其開帙厘然,有勝於編年家者。是則編年家之所短,而《史》《漢》之所長矣。獨怪後之作史者,能取法《史》《漢》,而仍捨《史》《漢》之所長。如陳壽李延壽書,皆無表志,沈約蕭子顯魏收書、及唐初所修各史,皆有志無表。《舊唐書·五代史》亦如之。其有志有表者,又或詳略失宜,讀史者病焉。宋時豐城熊氏始有補史之書。爰及我朝,作者尤盛。方今粵東書局又有校補吏志之議,卷軸增益,正未可量,而先出者,轉已有散佚之患。茲薈萃各種,都為一編,既以廣其流傳,亦使究心史籍者,無零星購覓之難也。嗟乎!以當時所闕略,而出於後人之補苴,其為益已也淺,顧開帙厘然,讀史者寶之矣。輒用龍門敘傳例,列其目如左。
西漢郡國兵制,孟堅附入刑法志,京師衛士,見於百官表,不立兵志,非疏闕也。錢氏搜采本書,使散者畢萃,雖雲借抒胸臆,於史學亦有功矣。錄錢文季《補漢兵志》一卷。
吏之無表,自後漢始,不知《東觀記》,及謝承司馬彪諸書,固如是耶?要之,蔚宗有不得辭其咎者。豐城補史之堂所由起也。錄熊廣居《補後漢書年表》十卷。
自蔚宗作俑,繼起者因之。故十七史自史漢外,惟《新唐書》有表,余蓋闕如。四明萬氏悉為補撰。媧皇之石,厥功偉矣!錄萬季野《歷代史表》五十九卷。
熊豐城書善矣,然海昏不其壽亭各條,四庫糾之。後有作者,削其瑕疵,摭其未備。以成一書,抑亦豐城之功臣也!錄錢可廬《後漢書補表》八卷。
魏收作《魏書》,立官氏志,托克托修金史,立部族表。有元起自北方,宜同斯例,而史臣闕焉。是安可以不補?錄錢竹汀《元史氏族表》三卷。
竹汀別有《元史橐》百卷,可廬別有《後漢郡國令長考》一卷,意其各有專精,與漢聖唐鑒公媲美無難也。況藝文一門,尤錢氏的所究心者。錄竹汀《補元史藝文志》四卷,可廬《補續漢藝文志》二卷。
目錄之學,史志最要。然漢隋唐宋五書外,無志此者。今所採集與錢氏弟兄書相先後。錄倪士《補遼金元藝文志》一卷,侯君謨《補後漢藝文志》四卷、《三國藝文志》四卷。
崔鴻作《十六國春秋》,並為年表,今久佚矣。而後之作者,復有斯制。以司馬子長《十二諸侯六國年表》,及《秦楚之際月表》例之,雖補入《晉書》可也。錄張庭碩《十六國年表》一卷。
自漢以來言地理者宗班志,司馬彪續《漢志》差可繼武。嗣後群雄糾紛,疆域割裂,志之也愈難,而志之者之疏且闕也彌甚,有能究心於此,而為其所難,豈不可珍也哉!錄洪稚存《三國疆域志》二卷,《東晉疆域志》四卷,《十六國疆域志》十六卷。
正史未有志僭偽疆域之例,稚存十六國一種,固不可以補入《晉書》,然為其所難,正於僭偽蜂起時見之,有未可以常例拘者。故因稚存書,並錄徐仲圃《東晉南北朝輿地表》若干卷,劉孟瞻《楚漢諸侯疆域志》一卷。
今《隋書》十志,乃梁陳齊周隋五代史志,史通古今,正史篇可證,則謂《梁書》無地理志不可也。然《晉書》有地理志,而稚存東晉一種,史學家珍之,況梁固未有專志乎?錄洪子齡《梁疆域志》八卷。
郝冀公續《後漢書》,有職官錄,然雜采《史記》、《前、後漢書》、《晉書》之文,紀載冗沓,未可據為三國典要。況班書《百官表》,實承《史記·將相大臣年表》之例,後世史臣但為之志,失初意矣。錄子齡《三國職官表》三卷。
李延壽《南·北史》無表志,然沈約蕭子顯魏收及唐之史臣,既各為之志矣,則志固可以不補,而表則必當補者也。錄周兩塍《南北史表》六卷。
嘗怪司馬彪志輿服,沈約蕭子顯志符瑞,祥瑞而食貨兵刑之大闕焉,輕重顛倒,莫此為甚。後漢南齊未有為之補輯者。今錄郝蘭皋補《宋書食貨志》一卷,《刑法志》一卷。
兵之有志,始於《新唐書》,自是樂清錢氏遂起而補《漢書》之闕。越數百年乃復有錢氏者,起而補《晉書》之闕,若有源淵者然。錄錢石補《晉兵志》一卷。
凡宋人所補表一志一,國朝人所補表七志十有三,合若干卷。其有續出者,惟當世君子,共留意焉。年月日某序。
☆姚文楠○答東洋近出古書問
中國之通日本始於秦。《遷史》言:始皇遣徐市(即徐福)發童男女數千人,入海求仙人。又徐市嘗稱,海中有三神山,其後實至日本。今紀伊國有徐福祠,熊野山有徐福墓,此其證也。日本之通中國,始於後漢。范書言:建武中元,委奴奉貢朝賀,光武賜以印綬。所謂委奴者,亦即日本。近時築前人掘土,得漢委奴國王印,此其證也。徐福東渡時,繼書與否,蓋不可考。彼國史稱,有典墳,殆因中土有此名,而附會之,未有人見其書也。歐陽公日本刀歌云:徐福行時書未焚,《逸書》百篇今尚存,令嚴不許傳中國,舉世無人識古文。此亦好古想像之詞耳。
據源光囗方 大日本史應神十六年,征王仁於百濟,始有論語千字文。此鍾繇千文繼體七年、十年,百濟遣五經博士段揚爾,又遣漢安茂,始有五經。(日本紀以《禮》《樂》《書》《論語》《孝經》為五經)《古語拾遺》曰:上古之事,口耳相傳而已,自王仁來,人始識字。按日本通百濟,其時當中國南北朝之季,而陳壽志有親魏倭王之敕,北史云:其後並受中國爵命。江左歷晉宋齊梁朝聘不絕,則是中國漢以後,頻與日本往來,而未有一書出海,考之彼國史而可知也。隋煬帝時,日本遣大禮小野妹子(隋書雲蘇因高即其人)來聘。妹子歸奏曰:臣之還,隋書授臣以書,臣船經百濟,百濟逼臣奪書。此為中國書東流之始。自後遣唐之使,相望於道,又頻遣留學生來唐,由是其國書籍漸富。然彼史無藝文志,無由考知其書目,及諸書存佚聚散之由。至《宋書》稱:日本僧{大周}然獻鄭注《孝經》,又(大周)然述其本國之書,內有《文館詞林》。宋人不知其名,誤館為校,事見宋朝《類苑》,引楊億《談苑》意。
中國經五代之亂,書多散亡,轉有藉日本以流傳者矣。然日本自保元平治而後,武門爭權,源平二氏,日尋戰鬥,區宇雲擾,書多毀於兵燹。其時賴以綿一線之傳者,惟僧人耳。越九百餘年,德川氏興,而文治復盛,學校書庫之設,遍於各藩。昌平學,足利學,楓山官庫,伊勢林崎,文庫其藏書尤夥者也。一時學士大夫,漸摩風氣,無不知貴重古本,如狩谷氏求古樓、小島寶素堂、福井氏崇蘭館、新見氏賜盧文庫、曲直瀨氏懷仙樓、山田氏九折堂、增島氏竹蔭書屋、澀江氏容安書院、高氏溫古堂、多紀氏三松齋、伊澤氏酌源堂、海保氏傳經廬、松氏石經山房、奈須氏久昌院,皆海外錚錚有聲者。
近世書目家,前有籐佐世之《日本現在書目》,又有今人森立之之《經籍訪古志》,足以資考證。立之云:彼國所傳古鈔本,具存隋唐之舊,為宋元人所不能睹者,蓋不下數十百種。至於宋元板及朝鮮刊本,為明以來諸家所未睹者,尤指不勝屈,一一能征其言,頗非夸誕。然其書散在各方,艱於搜采。而明治維新以後,西學興而漢籍替,世祿廢而學士貧,將不能保其所有,其流落歸於撕滅者,翹足可待也!光緒三年,番禺何公使日本,訪搜佚書無所獲,然日人知中國之求之也,乃稍稍出其所有,以聞於世。今星使遵義黎公復搜之,未一年間,不脛而至者殆及二十種。則將來之續有所獲益,未可限量矣。
☆徐繼畬○瀛環志略自序
地理非圖不明,圖非履覽不悉。大塊有形,非可以意為伸縮也。泰西人善於行遠,帆檣週四海,所至輒抽筆繪圖,故其圖獨為可據。道光癸卯,因公駐廈門,晤米利堅人雅裨理,西國多聞之士也,能作閩語,攜有地圖冊子,繪刻極細,苦不識其字,因鉤摹十餘幅,就雅裨理詢譯之,粗知各國之名,然匆卒不能詳也。明年再至廈門郡,司馬霍君蓉生購得地圖二冊,一大二尺餘,一尺許,較雅裨理冊子尤為詳密,並覓得泰西人漢字雜書數種,余復搜求得若干種,其書俚不文,淹雅者不能入目。余則薈萃采擇,得片紙亦存錄勿棄。每晤泰西人輒披冊子考證之,於域外諸國地形時勢,稍稍得其涯略。乃依圖立說,采諸書之可信者,衍之為篇,久之積成卷帙。每得一書,或有新聞,輒竄改增補,稿凡數十易。自癸卯至今,五閱寒暑,公事之餘,惟以此為消遣,未嘗一日輟也。陳慈圃方伯,鹿春如觀察見之,以為可存,為之刪訂其舛誤,分為十卷。同人索觀者多,慫恿付梓,乃名之曰:《瀛環志略》。而記其緣起如此。
○附瀛環志略凡例
一此書以圖為綱領,圖從泰西人原本鉤摹,其原圖河道脈絡細如毛髮,山嶺城邑,大小畢備,既不能盡譯其名,而漢字筆畫繁多,亦非分寸之地所能注寫,故河道僅畫其最著者,山嶺僅畫其大勢,城邑僅標其國都,其餘一概從略。
一此書專詳域外,蔥嶺之東,外興安嶺之南,五印度之北,一切回蒙各部,皆我國家候尉所治,朝鮮雖斗入東海,亦無異親藩,胥神州之扶翊,不應闌入此書。謹繪一圖於卷首,明拱極朝宗之義,而不敢贅一辭。
一南洋諸島國,葦杭閩粵,五印度近連兩藏,漢以後,明以前,皆弱小番部,朝貢時通,今則胥變為歐羅巴諸國埔頭,此古今一大變局。故於此兩地,言之較詳。至諸島國自兩漢時,即通中國,歷代史籍,不無紀載,然地名國號,展轉淆訛,方向遠近,亦言人人殊,莫可究詰,轉不如近時閩粵人游南洋者所紀錄為可據。此書於南洋諸島國,皆依據近人雜書,而略附其沿革於後。五印度現為英吉利屬部,皆依據泰西人書。其歷代沿革,過於煩瑣,且半涉釋典,僅於篇中略敘數語,以歸簡淨。
一西域諸部迄南之波斯天方諸國,泰西人繪有分圖,其蔥嶺之西,裡海之東,波斯愛烏罕之北,俄羅斯之南,泰西人繪為一圖,總名為達爾給斯丹(斯丹一作士丹,西域言國主也《元史》訛為算端又作算灘)乃古時康居大夏大宛大月氐奄蔡諸國。歷代變更沿革,亂如棼絲,近世士大夫從軍西域者,亦多所撰述。今止就見於官書者,約略言之,不敢涉考據之藩籬,其亦聊以藏拙云爾。
一日本越南暹羅緬甸諸國,歷代史籍言之甚詳,今止就其現在國勢士俗立傳,而略附其沿革於後。至歐羅巴阿非利加亞墨利加諸國,從前不見史籍,今皆溯其立國之始,以至今日。其古時名國如巴庇倫波斯希臘猶太羅馬厄日多非尼西亞之類,皆別為一傳,附於今本國之後,庶幾界畫分明,不涉牽混。
一泰西諸國疆域、形勢、沿革、物產、時事、皆取之泰西人雜書,有刻本有鈔本,並月報新聞紙之類,約數十種,其文理大半俚俗不通,而事實則多有可據。諸說閒有不同,擇其近是者從之,亦有晤泰西人時得之口述者,湊合而敷衍成文,期於成片段而已。取材既雜,不復注其出於某書也。
一泰西人如利瑪竇艾儒略南懷仁之屬,皆久居京師,通習漢文,故其所著之書,文理頗為明順,然夸誕詭譎之說,亦已不少。近泰西人無深於漢文者,故其書多俚俗不文,而其敘各國興衰事跡,則確鑿可據。乃知彼之文,轉不如此之樸也。
一外國地名最難辨識,十人譯之而十異,一人譯之而前後或異。蓋外國同音者無兩字,而中國則同音者或數十字。外國有兩字合音,三字合音,而中國無此種字。故以漢字書番語,其不能吻合者,本居十之七八,而泰西人學漢字者,皆居粵東,粵東土語本非漢文正音,展轉淆訛,遂至不可辨識。一波斯也,而或譯為白西,轉而為包社,巴社訛而為高奢。余嘗令泰西人口述之,則曰百爾,設又令其筆書之,則曰比耳西。今將譯音異名注於各國之下,庶閱者易於辨認,然亦不能遍及也。
一泰西人於漢字正音,不能細分,斯也士也,是也實也,西也蘇也,混為一音,而刺與拉無論矣。土也都也,度也杜也,多也突也,混為一音,而撒與薩無論矣。故所譯地名人名,言人人殊。
一泰西各國,語音本不相同,此書地名有英吉利所譯者,有葡萄牙所譯者。英人所譯字數簡,而語音不全,葡人所譯,語音雖備,而一地名至八九字,詰屈不能合吻。如花旗之首國。英人譯之曰,緬,葡人譯之曰賣內。今姑用以紀事。無由知其孰為是非也。
一地名中,亞字在首者,皆讀為阿,在尾者多讀為訝,加字多讀為嘎,亦有讀為家者,內字皆讀平聲,音近尼,痾字讀如訶。
一各國正名,如瑞國當作瑞典,嗹國當作嗹馬,西班牙當作以西把尼亞,葡萄牙當作波爾都噶亞,然一經更改,閱者猝不知為何國。故一切仍其舊稱。
一外國地名人名,少者一字,多者至八九字,絕無文義可循,數名連寫,閱者無由讀斷。今將地名人名,悉行鉤出,間加圈點,以醒眉目。明知非著書之體,姑取其便於披閱耳。
☆姚椿○國朝文錄自序
自孔孟沒,而文與道歧。漢唐以來,離合參半。至宋朱子出,而始舉道與文而一之。其讀《唐志》之文詳哉有味乎其言之也。有元逮明,大旨不甚相悖。國朝儒者斟酌乎文與道之間,其言曰:以韓歐之文,達程朱之理,可謂正矣。
而或者曰:是不可合,合且兩傷焉。嗚呼!豈是真不可合,與抑未深究乎本末輕重之說也?國初諸家,沿明季緒餘,尚未有以盡變。中葉以來,文事大興,然其途亦遂歧出矣。綜而論之,要不可謂非一代之盛軌也。夫朱子畢生研究文字,其用功由致知格物入,而又以尊德性與道問學並重,是豈不足乎文者?而其言如此,亦可思其故矣。夫形而下者謂之器。今也以遊藝而先乎據德依仁,以文學而駕乎孝弟謹信,是尚得謂知要者乎?又其甚者,駁雜以為博,詆其以為能,而文之事,益蕩然矣。蒙竊惑焉!
計自幼歲,眈好文詞,茫乎未知大道之歸也。其後奉袂碩師,飫熟余論,有以知前修之不苟,而向所採獲,復恐有所散失,輒取而類之,汰其繁蕪,去其復冗,其意以正大為宗,其辭以雅潔為主,間小有出入,要必於理無甚悖者,然後輯焉。愚鄙之識,豈謂足以知諸君子之大且全而永其傳。顧或任其放軼,亦非述信好古與夫不賢者識其小之意也。於是合併為書,凡八十二卷。竊以為後之君子,苟欲觀歷代之會通,綜一朝之典要,而求前古聖賢之遺意焉,其亦將流覽於斯。
☆華蘅芳○微積溯源序
《微積溯源》八卷,前四卷為微分術,後四卷為積分術,乃算學中最深之事也。余既與西士傅蘭雅譯畢《代數術》二十五卷,更思求其進境,故又與傅君譯此書焉。先是咸豐年間,海寧李壬叔曾與西士偉烈亞力譯出《代微積拾級》一書,流播海內。余素與壬叔善,得讀其書,粗明微積二術之梗概。所以又譯此書者,蓋欲補其所略也。書中代數之式甚繁,校算不易,則劉君省庵之力居多。今刻工已竣矣,故序之曰:
吾以為古時之算法,惟有加減而已。其乘與除,乃因加減之不勝其繁,故更立二術以使之簡易也。開方之法,又所以濟除法之窮者也。蓋算學中自有加減乘除開方五法,而一切淺近易明之數,無不可通者矣。惟人之心思智慮,日出不窮,往往以能人之所不能者為快,遇有窒礙難通之處,輒思立法以濟其窮。故有減其所不可減,而正負之名,不得不立矣,除其所不受除,而寄母通分之法,又不得不立矣。代數中種種記號之法,皆出於不得已而立者也。每立一法,必能使繁者為簡,難者為易,遲者為速,疏者為密,而算學之境界,藉此得更進一層。如是屢進不已,而所立之法,於是乎日多矣。
微分積分者,蓋及因乘除開方之不勝其繁,且有窒礙難通之處,故更立此二術,使之簡易而速,以得極密之數者也。試觀圓徑求周真數求對數等事,雖無微分積分,亦未嘗不可求。惟須乘除開方數十百次,其難有不可言喻者,不如用微積之法,理明而數捷也。然則謂加減乘除開方代數之外,更有二術焉,一曰微分,一曰積分可也。其積分術為微分之還原,猶之開平方為自乘之還原,除法為乘之還原,減法為加之還原也。然加與乘其原無不可還,而微分之原,有可還有不可還,是猶算式中有不可開之方耳。又何怪焉。如必曰加減乘除開方,已足供吾之用矣,何必更究其精,是捨舟車之便利,而必欲負重遠行也,其用力多而成功少,固不待智者而辨矣。同治十三年九月十八日序。
○代數術序
《代數術》二十五卷,余與西士傅蘭雅所譯也。傅君本精於此學,余亦粗明算法。故傅君口述之,余筆記之。一日數千言,不厭其艱苦,凡兩月而脫稿。繕寫付梓,經年告成,爰展閱一過,而序之曰:
數之名始於一而終於九,故至十則進其位,而仍以自一至九之數名之。至百則又進其位,而仍以自一至九之數名之。如是以至千萬億兆,其例一也。夫古人造數之時,所以必以十紀之者,誠以數之多可至無窮,若每數各與一名,則吾之名必有窮時,且紛而無序,將不可記憶,不如極之於九而以十進其位,則舉手而示,屈指而記,雖愚魯者皆能之。故可便於民生日用,傳之數千百年,至今不變也。觀夫市廛貿易之區,百貨羅列,精粗美惡貴賤之不同,則其數殊焉。多寡長短大小輕重之不同,則數其又殊焉。凡欲以其所有易其所無者,必握算而計之。其所斤斤計較者,莫非數也。設有人言吾能用他法以代其數,夫誰能信之?良以其乘除加減,不過舉手之勞,頃刻而得,無有奧邃難明之理在其間,本無藉乎代也。惟是數理幽深,最耐探索,疇人演算,務闡精微,於是乎設題愈難,布算愈繁,甚至經旬累月,不能畢一數。且其所求之數,往往雜揉隱匿於各數之內,而其理亦紆遠而不易明。若每事必設一題,每題必立一術,枝枝節節而為之,術之多將不可勝紀,而仍不足以窮數理之變,則不如任數理之萬變,而我立一通法以馭之,此中法之天元,西法之代數所由作也。
代數之術,其已知未知之數,皆代之以字,而乘除加減,各有記號以為區別,可如題之曲折以相赴。迨夫層累已明,階級已見,乃以所代之數入之,而所求之數出焉。故可以省布算之工,而心亦較逸,以其可不藉思索而得也。雖然,代數之術誠簡矣,誠便矣,試問工此術者,遂能不病其繁乎,則又不能也。夫人之用心,日進而不已,苟不至昏盹迷亂,必不肯中輟。故始則因繁而求簡,及其既簡也,必更進焉而復遇其繁。雖迭代數十次,其能免哉!由是知代數之意,乃為數學中鉤深索隱之用,非為淺近之算法而設也。若米鹽零雜之事,而概欲以代數施之,未有不為市儈所笑者也。至於代數天元之異同優劣,讀此書者,自能知之,無待余言也。同治十二年十月二十日序。
○象數一原跋
右《象數一原》七卷,為項梅侶先生未竟之稿,戴鄂士先生補成之。其原委詳見原書序跋中。烏程徐莊愍公曾囑張君南坪刻之蘇州。未及印行,忽遇庚申之亂,莊愍殉難,南坪入湖州省母,亦被賊害。不特刊成書板,已付劫灰,即底本亦不知流落誰何之手。後為南匯張嘯山先生所得,藏諸篋中,幾二十年。先生晚年為黃漱蘭學使延主南菁講席。余弟若侍函丈,先生語之曰:「吾有項氏遺書一種,將以贈汝兄。」無何先生辭講席,歸老於松江之錢園,以是書寄余。其手札云:「此《象數一原》,系前得之白下者,蓋是南坪所藏。吾年老,嗣孫尚稚,久留無所用,即以寄贈。項氏此書未見刻本,能謀欹劂,亦不朽盛業也。」余受書作函謝之。不數月間,先生已歸道山矣。
噫!余在金陵時,與先生朝夕聚處,及來滬上,亦數數相見,並不知其藏有是書。及至垂邁之年,始肯啟篋出之,則其鄭重也可知。余既心儀項戴之學,又感先生臨歿授書之意,深恐珍惜秘匿,或翻至湮沒也。趙靜涵表弟有《高齋匯刻》之舉,遂慫恿付諸手民。而仁和高白叔孝廉,重其為鄉先輩遺著,又舉百金以助。閱一歲,書甫成。先生有知,其亦可無憾也已。光緒十四年六月十一日,跋於滬上之格致書院。
☆何秋濤○俄羅斯進呈書籍記(書目附)
大清受天命有九有,薄海內外,罔不臣服。西北有俄羅斯國,地荒遠,負北冰海,南鄰蒙古及諸回部。慕我朝德化,歲時使其國秀穎子弟,來都城學滿漢文字,誦習經史諸書,國家厚給廩糈,精選文學之官以教習之。歲滿則歸其本國,復使其他子弟來代,謂之換班。蓋我聖朝聲教遠訖,漸仁摩義,舉凡遐荒遠徼,莫不欲使之習道德,而敦詩書,斯誠亙古以來未有之盛舉也!
二百年來,其國漸被風化,文事益盛。國人以本國文字纂集成書,不下數十百種。然限於疆域,傳至中國者絕少。其國民各分種族,曰薩刺瓦族,曰力丁族,曰芬族,曰日耳曼人,曰猶太散民,皆重希臘教門,亦天主教別派也。曰韃韃裡族,遊牧於國南鄙,奉回教,即西域回部種類,曰甲才族,亦遊牧於國東南鄙,奉佛教,即中國蒙古之別部也。初蒙古土爾扈特部與準噶爾構釁,北依俄羅斯。俄羅斯以額濟勒河地處之,乃明季時事也。至乾隆三十六年,土爾扈特汗渥巴錫率其河東戶口十餘萬人至伊犁歸附。其河西戶口尚居俄羅斯,皆習佛教。道光二十五年,俄羅斯國王表言,《丹珠爾經》乃佛教所重,而本國無之,奏求頒賜。上命發雍和宮藏本八百餘冊賜之。越數月,其國王因肄業換班學生進京,乃盡繕俄羅斯所有書籍來獻,凡三百五十七號,每號為一帙,裝飾甚華,有書有圖。惟通體皆俄羅斯字,人不盡識。當事者議發還之。或曰:「斯乃所以為報也,卻之轉拂遠人之情。則奏請收存於理藩院,以俟暇日將翻譯焉。」於是軍機處存注檔冊,例須先譯書名,乃得其三百五十七號之書目。好事者爭相傳錄,余亦得而├焉。考其中言彼國史事、地理、武備、算法之書十之五,醫藥、種樹之書十之二,字學、訓解之書十之二。其天主教書,與夫詩文等類,僅十之一而已。此其中足備掌故考核者多矣。置之典屬,掌之樞廷,將來取次譯之,於邊防軍政,大有裨益,其所繫豈淺鮮哉!昔大西洋利瑪竇等,以明萬歷時入中國,獻所著各書,當時稱為盛事。不知西洋距中國絕遠,利瑪竇等自進所為書,與其國王無與也。至如艾儒略之《職方外紀》,南懷仁之《坤輿圖說》,皆入中國後所編纂,類多張大彼教,誇詫誕謾之詞,不足為據。今俄羅斯漸被文德,淪浹已久,其國王自獻書籍至三百餘種之多,皆確實而有征。既遠勝艾南諸書之荒陋,又其慕德恭順之懷,迥逾尋常,尤為自古所未有。夫豈明代利瑪竇等進書之事,所可比擬於萬一哉!余謂此千古稀逢之盛會也,不可以不記。因次其書目於左,以告來者。
○附俄羅斯國進呈書籍總目
第一號俄羅斯國汗制總例十五本。第二號俄羅斯國汗制續纂新例三本。第三號俄羅斯國各省州邑資學治理畫一條例志一本。
第四號治國齊民志一本。第五號俄羅斯國性理齊治志一本。第六號俄羅斯國條例匯纂一本。第七號俄羅斯國防守叢林隘口推廣條例一本。
第八號發明天地物理指南全書一本。第九號天地物理匯說一本。第十號釋明凡物性理指南志五本。第十一號教習靈魄自知文一本。
第十二號論性文一本。第十三號靈魄不泯釋文一本。第十四號魂化自持釋文一本。第十五號俄羅斯國行效外國事務論二本。
第十六號各國匯史二本。第十七號資學古今寰海史三本。第十八號資學寰海世系史三本。第十九號寰海古今史匯纂十二本。
第二十號資學寰海各國史一本。第二十一號外國史匯纂一本。第二十二號寰海史通纂三本。第二十三號發明西洋各國通例三本。
第二十四號天下各國表文一本。第二十五號因時指訂各國歷代疆域地理圖一本。第二十六號俄羅斯國音丕喇托爾在位時,發明西洋政事論二本。第二十七號竊占俄羅斯汗位記六本。
第二十八號開闢阿彌葉裡喀新州地理志一本。第二十九號名媛匯史二本。第三十號名士圖像一本。第三十一號名士表傳一本。
第三十二號俄羅斯國史十三本。第三十三號又六本。第三十四號又五本。第三十五號初學必讀俄羅斯史一本。
第三十六號初制資學國史一本。第三十七號俄羅斯史一本。第三十八號俄羅斯史匯一本。第三十九號又一本。
第四十號南方居民史三本。第四十一號南方都汪河駐史三本。第四十二號俄羅斯國汗史一本。第四十三號又二本。
第四十四號又二本。第四十五號俄羅斯國妃通鑒三本。第四十六號俄羅斯國妃史二本。第四十七號俄羅斯國妃自製志六本。
第四十八號俄羅斯國地理圖一本。第四十九號俄羅斯國武備志三本。第五十號置兵出戰書五本。第五十一號行師各國書三本。
第五十二號平定費陽梁地紀略一本。第五十三號武備志四本。第五十四號又二本。第五十五號征法啷錫戰策一本。
第五十六號武備志一本。第五十七號又一本。第五十八號紀年志一本。第五十九號博羅抵腦戰策一本。
第六十號那普哩勇犯界戰策志二本。第六十一號平定空谷爾國方略二本。第六十二號又三本。第六十三號又二本。
第六十四號又三本。第六十五號寄舟師信函二本。第六十六號舟師記四本。第六十七號名士集傳五本。
第六十八號統兵元帥傳四本。第六十九號宰宰相元帥傳二本。第七十號征法啷錫名帥傳四本。第七十一號水師名帥傳四本。
第七十二號俄羅斯國史十五本。第七十三號又三本。第七十四號又一本。第七十五號又一本。
第七十六號又四本。第七十七號俄羅斯國妃史六本。第七十八號又一本。第七十九號俄羅斯國大元帥傳一本。
第八十號又一本。第八十一號又二本。第八十二號又三本。第八十三號武臣傳三本。
第八十四號俄羅斯國言行記三本。第八十五號俄羅斯國征啷法錫言行記一本。第八十六號言行記四本。第八十七號俄羅斯大帥言行記一本。
第八十八號俄羅斯國汗踐祚典禮一本。第八十九號各國地理志一本。第九十號各國資學誘掖地理匯書二本。第九十一號地理總志必讀一本。
第九十二號地理總志匯纂一本。第九十三號古地理總志匯纂一本。第九十四號經行沿海記一本。第九十五號經行南洋記三本。
第九十六號經行四方記四本。第九十七號周行沿海四方記三本。第九十八號又一本。第九十九號經行地理圖一本。
第一百號入海經行記一本。第一百一號北海經行記三本。第一百二號四次至北海記一本。第一百三號阿彌葉利喀州記一本。
第一百四號阿細亞州記七本。第一百五號發蒙周行天下四方記二本。第一百六號巡查南洋記三本。第一百七號經行沿海記一本。
第一百八號天下奇物誌四本。第一百九號又二本。第一百十號天下地理人物圖像記二本。第一百十一號殊方景物圖覽一本。
第一百十二號圖集三本。第一百十三號空谷爾國志二本。第一百十四號奇物名人記傳匯書八本。第一百十五號奇物鑒五本。
第一百十六號天下山水古跡圖二本。第一百十七號格齊雅國景物圖一本。第一百十八號什魏擦爾濟雅國景物圖一本。第一百十九號民生財產記一本。
第一百二十號天下地理鑒一本。第一百二十一號俄羅斯國地理志二本。第一百二十二號又一本。第一百二十三號童蒙必讀俄羅斯地理志一本。
第一百二十四號俄羅斯國志二本。第一百二十五號俄羅斯國資治總記二本。第一百二十六號俄羅斯國各處方物誌一本。第一百二十七號俄羅斯國各處民生志一本。
第一百二十八號俄羅斯國辨明志六本。第一百二十九號喀法喀斯所屬各處志四本。第一百三十號俄羅斯都城志三本。第一百三十一號又一本。
第一百三十二號又三本。第一百三十三號莫斯廓瓦南都志一本。第一百三十四號莫斯廓瓦都城志二本。第一百三十五號擦爾色庫葉都城記一本。
第一百三十六號驛站指程二本。第一百三十七號俄羅斯國志一本。第一百三十八號俄羅斯國時憲書一本。第一百三十九號古今錢法三本。
第一百四十號各國錢法異同一本。第一百四十一號葉瓦魯巴州錢法一本。第一百四十二號俄羅斯國事功鑄錢集成一本。第一百四十三號地丁全書二本。
第一百四十四號耕耘成法論二本。第一百四十五號地丁工作新編三本。第一百四十六號地丁工作成法一本。第一百四十七號地丁究源六本。
第一百四十八號耕牧論一本。第一百四十九號鄉民耕種資學一本。第一百五十號又一本。第一百五十一號又一本。
第一百五十二號耕種總論二本。第一百五十三號月令集要一本。第一百五十四號地丁書四本。第一百五十五號耕耘論一本。
第一百五十六號種樹論一本。第一百五十七號種花草論一本。第一百五十八號種菜論一本。第一百五十九號防守植本論一本。
第一百六十號山野養植樹木發明一本。第一百六十一號花木園亭圖一本。第一百六十二號建造樓台書一本。第一百六十三號村居器具造法二本。
第一百六十四號居家事務須知四本。第一百六十五號織染髮明二本。第一百六十六號淘金新法發明一本。第一百六十七號各項工作發明二本。
第一百六十八號俄羅斯國工作器具記四本。第一百六十九號本草綱目二本。第一百七十號初學必讀本草綱目一本。第一百七十一號又一本。
第一百七十二號禽獸集圖一本。第一百七十三號又二本。第一百七十四號又一本。第一百七十五號本草損益二本。
第一百七十六號俄羅斯國植木記一本。第一百七十七號草木記二本。第一百七十八號又六本。第一百七十九號金石記一本。
第一百八十號發明土產金寶記二本。第一百八十一號金石總鑒三本。第一百八十二號土產辨明二本。第一百八十三號醫法論一本。
第一百八十四號形體全錄一本。第一百八十五號形體全錄理解二本。第一百八十六號希嚕爾吉醫書二本。第一百八十七號醫法新編四本。
第一百八十八號千金方一本。第一百八十九號療病用藥記一本。第一百九十號又一本。第一百九十一號本草備要一本。
第一百九十二號貼藥爾撇醫書十本。第一百九十三號內症記一本。第一百九十四號形體記二本。第一百九十五號對症用藥記五本。
第一百九十六號又三本。第一百九十七號又一本。第一百九十八號慎診病奇書一本。第一百九十九號小兒疾病辨明論一本。
第二百號發明涼水治病論一本。第二百一號醫獸用藥治明一本。第二百二號醫病發解一本。第二百三號發明痔瘡論一本。
第二百四號種牛痘法一本。第二百五號眼科二本。第二百六號魂病論一本。第二百七號延壽法一本。
第二百八號算法全書二本。第二百九號次學算法全書一本。第二百十號算法本源一本。第二百十一號次學算法本源一本。
第二百十二號算法數目一本。第二百十三號算法歸除共一本。第二百十四號歸入前號。第二百十五號阿勒喀布拉數書一本。
第二百十六號貼斐葉楞齊數書一本。第二百十七號貼斐葉楞齊數書發一本。第二百十八號又二本。第二百十九號又一本。
第二百二十號又一本。第二百二十一號又一本。第二百二十二號地勢高下圖一本。第二百二十三號隴畝分界書一本。
第二百二十四號日月星辰論一本。第二百二十五號阿斯托羅密雅書一本。第二百二十六號初學天地日月星辰論一本。第二百二十七號宿繪三十篇一本。
第二百二十八號氣遇靈機二本。第二百二十九號天定地理一本。第二百三十號五行晰解一本。第二百三十一號天地性理習解二本。
第二百三十二號費依什喀書一本。第二百三十三號又一本。第二百三十四號風水工作器用晰解一本。第二百三十五號擇地列陣建營圖說一本。
第二百三十六號定准日出日入書一本。第二百三十七號用兵技藝謀略論一本。第二百三十八號軍營修造晰解三本。第二百三十九號用兵技藝謀略論二本。
第二百四十號兵技論二本。第二百四十一號又一本。第二百四十二號戰策一本。第二百四十三號堅壘論二本。
第二百四十四號炮兵法解二本。第二百四十五號阿爾塔列勒書一本。第二百四十六號行兵進退論一本。第一百四十七號行兵戰守論二本。
第二百四十八號管船官員事宜論一本。第二百四十九號慎守造用軍器發明一本。第二百五十號戰陣總論一本。第二百五十一號俄羅斯國兵丁各項衣服器械記三本。
第二百五十二號樂記一本。第二百五十三號樂理晰解一本。第二百五十四號傳真古法全書一本。第二百五十五號俄羅斯字書一本。
第二百五十六號俄羅斯資學字書一本。第二百五十七號俄羅斯字式新書一本。第二百五十八號俄羅斯習字書一本。第二百五十九號初學俄羅斯字式一本。
第二百六十號俄羅斯字式發明一本。第二百六十一號又一本。第二百六十二號俄羅斯各種字式發明一本。第二百六十三號俄羅斯字式理解一本。
第二百六十四號俄羅斯各種字式發明一本。第二百六十五號戶學須用俄羅斯字式一本。第二百六十六號俄羅斯字式新書一本。第二百六十七號俄羅斯國方言易學發明一本。
第二百六十八號俄羅斯國方言易學發明約編一本。第二百六十九號又一本。第二百七十號又一本。第二百七十一號又一本。
第二百七十二號俄羅斯國方言資學一本。第二百七十三號俄羅斯文理解一本。第二百七十四號又一本。第二百七十五號又二本。
第二百七十六號又三本。第二百七十七號又四本。第二百七十八號又一本。第二百七十九號詩一本。
第二百八十號西洋各國文風記二本。第二百八十一號文理新解一本。第二百八十二號俄羅斯國文風記一本。第二百八十三號古文風記一本。
第二百八十四號又一本。第二百八十五號斯拉費揚各部落風俗書一本。第二百八十六號俄羅斯方言晰解二本。第二百八十七號俄羅斯國文風記二本。
第二百八十八號俄羅斯國方言叢書六本。第二百八十九號德爾日費英氏文人編五本。第二百九十號底米忒裡氏詩集一本。第二百九十一號柯裡嚕幅氏詩集一本。
第二百九十二號喀拉馬星氏各家文人編九本。第二百九十三號又九本。第二百九十四號又二本。第二百九十五號又十二本。
第二百九十六號又二本。第二百九十七號又十二本。第二百九十八號又四本。第二百九十九號又三本。
第三百號又一本。第三百一號又一本。第三百二號又四本。第三百三號寄休致武弁傳一本。
第三百四號俄羅斯名家叢文十六本。第三百五號俄羅斯論一本。第三百六號俄羅斯文人百家傳二本。第三百七號各種文編五本。
第三百八號俄羅斯文編法選二本。第三百九號俄羅斯文編摘繹一本。第三百十號依裡瓦達詩集二本。第三百十一號養幼編一本。
第三百十二號養幼發解二本。第三百十三號幼學四本。第三百十四號又二本。第三百十五號幼學各種文風集六本。
第三百十六號又二本。第三百十七號幼學十本。第三百十八號幼學故事四本。第三百十九號益幼全書七本。
第三百二十號歸入前號。第三百二十一號幼藝必讀一本。第三百二十二號幼學各國名士傳十二本。第三百二十三號初學次序七本。
第三百二十四號歸入前號。第三百二十五號發蒙各種圖籍一本。第三百二十六號幼學故事二本。第三百二十七號類鑒十七本。
第三百二十八號又七本。第三百二十九號天下地理全圖一本。第三百三十號又一本。第三百三十一號古地理圖一本。
第三百三十二號俄羅斯國地理圖一本。第三百三十三號天下東西地理圖二本。第三百三十四號五州地理圖一本。第三百三十五號額俄羅怕州地理圖一本。
第三百三十六號鄰國地理全圖一本。第三百三十七號俄羅斯水陸地圖一本。第三百三十八號天下土產圖一本。第三百三十九號額俄羅怕州地理圖一本。
第三百四十號丕葉忒爾布爾噶城等處圖說二幅。第三百四十一號又一幅。第三百四十二號又二幅。第三百四十三號又二幅。
第三百四十四號又二幅。第三百四十五號又二幅。第三百四十六號又二幅。第三百四十七號丕葉忒爾布爾噶宮室圖一幅。
第三百四十八號戰圖一幅。第三百四十九號又一幅。第三百五十號又一幅。第三百五十一號又一幅。
第三百五十二號又一幅。第三百五十三號舟師海戰圖一幅。第三百五十四號法啷錫兵丁渡河圖一幅。第三百五十五號祝謝天主圖一幅。
第三百五十六號天地儀器二具。第三百五十七號天地儀器釋文一本。
☆王炳燮○蘇松水利考
蘇松田賦甲於天下,以其地處膏腴,多水澤而利於灌溉也。然而偶值潦歲,即至田廬淹沒。是得水之利,而亦受其害,此水利所以不可不講也。蘇松於古為揚州地。《禹貢》云:三江既入,震澤底定,此言水利之權輿也。震澤即今太湖。三江之說不一,就蘇松而言,則不必遠求,第言太湖下流之三江可也。東江婁江,故跡久湮,惟吳淞一江,尚仍其舊。則就今日而言,亦不必泥古三江,第言今日之水道可也。
明季以來,言吳中水利者,以劉家河白茆河合吳淞江,為湖水入海之三大支,以當古之三江。蓋太湖北受荊溪百瀆,南受天目諸山之水,匯為巨浸。由吳江之十八港十七橋寶帶橋,吳縣之魚口大缺口胥口銅坑口,分流散入澱山陽城昆承龐山獨墅九里三泖諸湖,淳涵蓄洩,以資灌溉,吳淞白茆劉河暨諸支港,分道達海。必下流通暢,斯引吸太湖,自無壅潦之虞,從前支流淤塞,吳中頻有水患。自道光癸未以後,疏浚不止一次,然後來水患,仍未能免。己酉之災,更甚於癸未。後雖屢次復浚,而一遇霪霖,低田輒被淹浸,其故何也?考明初夏尚書治水浙西時,吳淞闊一百五十丈。至隆慶間,海忠介公挑浚吳淞江,自黃渡至宋家橋長八十里,江面舊三十丈,增開十五丈。夫自夏公之時至隆慶,一百五十丈之江面,止存三十丈者,以劉河大開之後,水道分而為之遞減也。然自海公增開,江面之闊四十五丈,後三十餘年而又旋塞。萬曆年間,蘇松道許公開浚吳淞,不數年而又塞,蓋下流通潮之處,濁沙淤澱,日積一錢之厚,一歲之積,三尺有餘,無怪乎挑浚之後,不數年而復淤塞也。推諸白茆劉河通潮處,莫不皆然。下流既塞,則疏洩不暢。所以一遇霖潦,便至成災,亦其勢然也。
又嘗考之,白茆港劉家河暨七浦塘福山口,為蘇州東北洩水之巨川。吳淞江暨大黃浦,又蘇松南北交境洩水之大道。通潮之處,濁沙既易淤澱。今之黃浦腹處,適當上海東偏,頻歲以來,淤漲數十丈,浦身漸狹,異域之人,貪踞地利,挑土填築,方且未已,亦為害水道之一端。竊恐將來重煩疏浚,不獨吳淞白茆劉河諸港而已也。必也相其奪水之地,大加開浚,以次施功,而又修圩岸以御橫流,復板閘以防淤澱。使蘇屬之三十六浦,松屬之八匯,皆得以時節宣旱潦,則蘇松之民,可以長享水利,而無慮水潦為害矣。
○上李伯相論畿南水患書
永定河僅恃堤工,久失疏浚,以至受病日深,河身高仰。非得實心任事熟悉河務之人,精詳測視,徹底施工,誠不足為一勞永逸之計。然畿南水患,不徒在永定一河也。蓋水之為物,必有所蓄洩,斯不患其漲溢。假使各處澱濼,一一深通,各州縣多有溝渠,雖遇暴水,下游不及宣洩,而水有所容,亦不至氾濫為害,縱氾濫亦不至害若今之甚也。昔陸清獻宰靈壽,多開溝渠,人非議之。後值水發,獨不為災,是其已事。某向曾經過西澱,見澱水淤淺,多有占種茭蘆芋栗等物。居民無知貪利,致沙停水淺,灘漲日多,恐各澱亦皆不免同此情形。似宜俟水勢退落,周視各澱濼,擇其淤淺尤關緊要處所,大加疏浚,以工代賑。目前救活饑民無算,而日後庶免墊溢之災,當今要務,似無逾此。
至各州縣離澱濼較遠之區,亦宜及時多開溝渠,設立涵洞。平時蓄水以資灌溉,水多開放,有所宣洩,民間耕種,不至全恃天時。所謂收水之利,即可以免水之害,亦在人設誠致行之耳。夫子恫瘝在抱,為民請命,不惜多方籌畫為奠綏黎庶之謀,至誠感格,天心助順,不獨消弭災劫,即意外非常之慮,亦當消遁於無形,是可為蒼生慶幸者也。蒙諭勘視大悲院地基,昨往周視,其處前扼三汊河口,白河水繞出其西,東南有賈家溝,北有塌河澱,建城為守禦計,似得形便。惟現在積水未消,西南干地,較西沽為多,而東北窪坑處所,水深有至丈餘者,平地水亦深至三五尺不等。其下土肉堅疏厚薄何如?將來築基圈建,是否合宜?均難懸揣。請俟水退後派員詳細察視為妥。愚昧之見,未知是否,統候鈞裁。
☆王先謙○條陳洋務事宜疏
臣聞:人臣在上位者,以盡職為忠;居下位者,以盡言為忠。值當言之事,而淡漠於局外,即為負恩。有自效之路,而緘默於當官,亦為瀆職。方今紀綱整肅,寰宇粗安,切要之圖,莫如洋務。九重宵旰所經營,中外大臣所籌度,或害未至而先防之,或機甫發而善應之。上下同心,內外一體,審慎詳密,維持歷年,綜論彼族情形,約有三變。
咸豐十年,英法各國內犯,要挾百端,和約既訂,互換成議,俄美亦相繼立約。就中英為禍首。撫局初定,彼人狡詐難信,內地糜爛,朝野岌岌,其時深可慮者,首在英。同治初元,剿辦發捻,大有轉機,西人知我兵力尚強,心漸懾服。雖文乃耳馬加利等,前後數案,屢煩辨論,旋就安帖。俄國疆域毗連,蓄意侵佔,議界之事,屢催不辦,且以代收伊犁為詞,堅執推延,進步,其時深可慮者,又在俄。同治末年,倭人犯我台灣,近復動輒稱兵,不遵定約,海防未固,禦侮尚無把握,此時深可慮者,又不在他國而先在倭。
敵情既有變更,則區畫亦因之而異。伏讀嘉慶十五年七月仁宗睿皇帝聖訓有曰:國家經理大事,總當握其要領,專心一意,方克有濟。即如醫家治病,遇有棘手之證,若不究其受病根源,率行下藥,雖多方療治,其病不除,欽此。今洋務萬分棘手,亦當認定病證,以為下藥次序。自古敵國外患,無代無之,辦理多方,是非各別。漢系單于之頸,唐犁突厥之庭,力足以舉敵,此最上也。齊桓興召陵之役,無損於芊楚毫末,而周以尊,寇准贊澶淵之師,無損於契丹毫末,而宋以振。氣足以懾敵,不戰而屈人。抑其次也,張浚覆軍於大金,沐晟敗績於交趾,師行雖正,任用非人,無審己料敵之能,而貿然一試者也。割地和親,卑稱厚幣,前代多有,困敝隨之,蔑足論矣。是故遜讓無救於邊患,務在自強,鹵莽適以速顛危,要在審敵。壯我之氣以懾敵,然後可以立國,充我之力以舉敵,然後可以久安。審機赴勢,間不容髮。苟或失時,後將奚補。臣故竭其愚悃,謹就管見所及,約為四條。繕呈御覽。
一審敵情。本朝奠鼎中原,臣高麗而役蒙古,前代邊患,一舉而空之。獨準噶爾跳梁西北,旋就芟夷。俄羅斯僻處邊遠,時蓄詭謀。列聖撫御得宜,故能帖耳受命。及咸豐末,泰西諸國紛至沓來,俄人起而交乘,要約互市。邇來倭國狙伺日甚。一日合十數國之眾,以構難中土,實為千古未有創局。敵則求請無厭,我乃應接不暇,此亦智勇俱困之秋矣。然而強弱異形,緩急異勢,以目下情形而論,敵之謀我,既各有其用意所在,我之應敵,亦當審擇所處,酌分次第,就最亟者,專精籌辦,以為制勝自強之基,破方發之狡謀,而後可以杜無形之大患。若渾同一視,則此十數國方張之勢,無在而非隱憂,治絲棼之,庸有濟乎!秦之兼併也,攻韓魏而交楚齊,漢之籌邊也,威匈奴而撫南粵,卒乃六合混一,胡越來庭。誠熟審先後遠近次序,專力切己之圖,氣伸於一隅,而威遂立於天下也。乾隆二十三年正月,俄人呈獻阿睦爾撒納逆屍,蒙高宗純皇帝諭曰:駕馭外藩之道,示之以謙則愈驕,怵之以威則自畏。此二言,若子孫世世能守,實大清國億萬年無疆之庥也。欽此。臣思今日情勢,原不能遽希全盛之軌,而勞心殫力,以期有濟,則皇太后皇上當與中外大臣同之。稍一因循,受病癒深,恐無挽回之日。然則揣敵情以求所從事,非見在更不可緩者哉!
就各國言之,泰西諸大邦通商者,據我津要,傳教者,愚我黔黎,彼皆蓄意甚深,貪狠萬狀,謂其志不在土地,誠非洞微之論。但西人越國數萬里,兵囊既難為繼,虛實究未深知。各國互市擅利之區,又貪戀牽制,而無能首禍。故兵船隻藉以恫喝,必不遽啟戰爭。即彼國有釁可乘,亦中華百年以內,兵力所不及,此但可羈縻,而不可圖者也。俄國地大兵強,與我接壤,實為肘腋巨患。若彼意存開釁,陸地相持,勝負未定,海道來犯,防不勝防,此我終當善策之,而不能遽發者也。獨倭夷蕞爾小邦,橫行海外,勢殺於俄國,而地逼於泰西。顧疊興無名之師,顯露與我為難之意,縱其得志,為患不後於俄。覆而取之,不惟俄人有所震懾,而不敢生心,即泰西知我兵力竟能及遠,亦將潛戢其詭計。此天予我以自強之資,不可失也。倭之崛起為雄也,特聽巴夏禮陰謀,慫恿乘中國之敝而起耳。然其國據三島,視中華一二省之大,地不為廣,新購鐵甲船隻四號,皆木質蒙鐵,海戰並不堪用,小兵船聞亦甚少,兵不為強,洋債日增,窮困彌甚,國不為富。往歲窺我台灣,正進退維谷之際,我允給兵費,得意以去。近遂破滅琉球,夷為沖繩縣,幾乎雄視海上矣。然其實非有深固不搖之基業,長駕遠馭之規為也。夫覘國者不必履其地而知之,觀其所行,而足以察其民之從違,與其國之興廢。倭夷蔑棄舊人,專任一來自外洋之巴夏禮,而所謀又不協於眾志,其臣離矣。倣傚西人制度,改易衣冠,焚燬典籍,耗民財而隳士氣,其人畔矣。薩司馬不服,竭其全力,僅乃平之,內屬變亂,夷氓流離。年來侵台灣,入琉球,佳兵犯順,皆敗征之先見。舉國以為天朝且旦夕加兵也,而皆有怨毒其上之心。其能安然無恙者,特以強力僨興之時未遭外侮,雖疲敝而尚足自支耳。或謂倭國兵精,所向得志。不知薩司馬本其屬地,琉球弱小,取之甚易,非倭力果有餘也。宋王偃破敵益地,國滅於齊,郅支單于乘勝驕矜,梟首於漢。倭夷雖橫,不過桀宋郅支之比,即與諸海國爭衡,亦當覆敗。況天威震疊,豈丑虜所能當耶!然彼果無挑釁之師,我何妨示包荒之度。今背公法者,倭也,棄和約者,倭也,開兵端者,倭也。彼既藐我為無能,猶審顧遲回,而不思一怒,彼之得尺進尺,豈有已時。不今歲兵及於台灣,則明年禍發於朝鮮,待其氣力壯盛,而始圖之,其難什伯。該夷比年用兵,行徑跡類小偷,不予痛懲,則放膽恣行,將成大盜而不能擒捕。且琉球、朝鮮均我東方屬國,密邇倭夷,琉球不復,朝鮮能無寒心,斯又東藩觀聽所繫,非僅國家戎政攸關也。側聞辨論琉球一事,該夷藉口何如璋照會,措詞過激,延宕枝梧,今轉不必急責其退還琉球。而彼若詭計調停,割地兩屬,亦不可允許。蓋許之,則彼得利,而我無以為問罪之名,不許則該夷貪地不還,曲終在彼。見在該夷,堅指琉球本其屬國,刊入洋報,傳佈各邦,我亦當明斥其捏冒,使各邦知之。否則各邦轉以彼為有理之事矣。
竊謂辦理之法,首在慎擇使臣。明歲更換之期,此任較各國公使尤重,非文士所能勝。必得歷練營務,樸實沉毅,堅忍有為之文員充之,不用副使,以免掣肘,令其廣設耳目,使彼中虛實,纖悉咸知。長崎橫濱各島,現有中國理事官,當由使臣遴擇調派,以期呼應靈通。各島多中國商民,由使臣飭各理事官,不動聲色,按戶派丁,陰以兵法部勒,使之彼此聯絡,守望相助,托為保衛閭閻,務在結以恩信,俾肯暗為我用。該夷與中土同文,購畫彼中山川形勢,尚易為力。得其地圖,可發交南北洋大臣,派人講習,備行軍嚮導。琉球遺臣義士,有來歸求救者,量為收恤,勿絕其望。既以究知該國地形,兼令諜探倭夷動靜。蓋興滅國,即所以振天威,此實關係我朝字小存亡體統,不得視為鄉鄰之鬥,即天下臣民,皆有以諒聖主之心,並非因喜功而糜費也。一俟海防少完,兵船足用,舉該夷背約構兵諸罪,佈告各國,霆擊風捲,出者不意,收琉球孑遺之眾,出朝鮮犄角之兵,戰艦直搗其夷巢,華民向應於各島。以堂堂正正之師,取眾叛親離之地,可一舉而集事也。然後乘戰勝之威,清俄人占越舊疆,定泰西互市限制。勝勢在我,則進止輕重,隨所施而咸宜。高宗馭遠之鴻規,何不可再見於今日哉?朝廷不出師以威四夷則已,朝廷苟出師以威四夷,或者其必由乎此矣。
一振士氣。古今人才之用不竭,在上培養之,振興之而已。非培養則才不生,非振興則才不成。用在才,而所以可用在氣。若居上者弗為振作,官與兵民皆有頹廢渙散之勢,氣不舉,而才亦隨以消亡矣。人固有不待驅策,而竭盡悃忱者,孟子所謂:豪傑之士,雖無文王猶興。此上知之資,不能多得。故供奔走者,半中材,不加磨煉,則然歸於無用。本朝大臣,如阿桂舒赫德皆命世勳佐,然亦幾經摧挫,而後郁為梁棟之姿。蓋非是不足動心忍性,增益不能,下此者更無論矣。乾隆二十四年十月高宗純皇帝以戡定新疆諭曰:此番遐方綏靖,我將軍參贊,以及一介執戈之士,無不得嫻行陣,於國氣人才深有裨益。然非朕力為振作,信賞必罰以淬礪之,其誰不畏難苟安而坐,希無事之福乎?欽此。聖謨深遠,有味乎其言之。所謂國氣,即士氣也。臣每一恭讀,輒為低回往復,仰首企慕,而不能自已也。
今論辦洋務者,動慮無人才可用。臣以為,亦在上之振作何如耳。嘉慶時,李長庚王得祿邱良功等皆以殲擒海盜,著績重洋。果辦洋務,而謂無人才,臣不信也。夫物必待時而顯,才必練事而成。他端皆可書授師傳,獨用兵非身親不悉。本朝不辦新疆,則無平定金川之阿桂等,不辦金川則無平定台灣廓爾喀之福康安海蘭察等,無廓爾喀苗疆之役,額勒登保等何由見知而平教匪?無教匪之役,長齡等何由授鉞而定回疆?道光以來,承平日久,人不知兵,一旦萑苻肇亂,流毒極於四海。然無此番兵事,曾國藩李鴻章或不過以文學侍從終其身,而左宗堂彭玉麟輩將老死荒山,烏能為國家效命哉!今天下甫定,宿將尚多,不及時驅策而淬礪之,萬一將來,遇不得不用兵之時,恐真無可用之才矣。人情本多怯而少勇,雖禁止令行,猶懼不率,若任其委蛇遷就,至僨事而已莫能追。高宗純皇帝臨御臣工時,有不測之賞罰,聖意所在,大抵勇往者雖獲咎必宥,畏葸者雖善全必懲。至籌辦邊務,尤不假借,故能群材用命,武功十全,漢通外域,谷吉十數輩,奉使戕軀命而不恤,其時為都護者,多能行便宜,張國威,亦見前代之法令嚴明也。今諸國通好,使事頻繁,似宜嚴定辱命之罰,俾人皆有所顧忌,而不敢專為身謀,於國事庶有裨益。此任將擇使二事,臣以為在官所宜急為振作者此也。
古來無不敝之兵制,本朝軍政盡善,勁旅無前。自發捻恣行,湘淮義勇名天下,營兵或反為世詬病,於是有裁兵並餉之議,有改勇為兵之議。臣謂此皆未觀其通,而求其實也。裁兵並餉,以為餉足則兵自精,而汛地不敷巡防,奸宄更多竊發,利未收,害先見矣。改勇為兵,蓋以兵無用,而勇有用。均是人也,荷鋤之民,可使殺賊,行伍之士,反謂不如,捨本齊末,殆非通論。夫兵之病在與將不習,而平日之勢分,勇之利在將士一體,而平日之勢合。但警急時,有屯紮一處之勇,承平時不能有屯紮一處之兵。即如長江水師,其初攻剿為要,不能不合,及改兵,則汛防為要,不能不分。然既改之後,規制既異,操練較難,設有戰事,即難必盡如當日之精銳得力。雖以彭玉麟自將,而自改之,亦無兩全善策。推之陸營,何莫不然。若分汛以詰奸,而別屯軍以備調,庶乎其可。然無此軍制,亦無此巨餉也。況久屯之軍,鋒銳消耗,驟臨戰陣,又豈能必其可恃乎!然則如何而可?亦惟勤練節制之師,用其方新之氣而已矣。乾隆二十四年九月,飭將軍富德等,追索霍集占於巴達克山。諭曰:我滿洲風尚素稱醇樸勇往,而承平日久,八旗子弟,多耽安逸,偶遇軍旅之事,轉致不能嫻習,朕於此舉,正欲訓誨督率之,俾習勤勞,而諳韜略。而諸臣中或猶有狃於小利近功,不知事機之緩急者。古者無事之時,不廢訓戎講武,今以法無可逭之逆酋,當功有必成之事會,且可藉以練我殺敵致果之將材,又何所顧慮,而竟為浮論所惑!欽此。恭繹聖訓,實以借軍事練兵為妙用。夫兵者聖人不得已而用之,然非諱言而屏棄之也。時會方乘,有臨事之懼,天討既致,無黷武之心耳。若不得已而不用,則國威漸損,其究必至孱弱不振,虛言訓練無益也。今練軍行之有效,可漸推廣。中興後,閭閻子弟,皆有強悍勇烈之概,急公赴難之心,果其用之,十萬雄師,咄嗟立致,選將部署,數月而定,過此以往,未之或知。臣謂兵氣宜急思所以振之者,此也。
我朝恩澤之厚,曠隆往牒,編氓浹髓淪肌,深固不拔。自天主教入中國,迄今十餘載,奸民起而馳騖,良懦視為慣常,而忠憤亦稍衰矣。民心之不定,由於國威之不立,豈細故哉!宋太祖以神武開基,後嗣失之積弱,然其仍世仁厚,積累頗深。及中原淪於金元,無一人提戈仗義。民豈無良,迫於勢之無可如何耳。俄人佔據伊犁索倫錫伯,人眾流離困苦,不獲自拔來歸,我兵力所不及在彼中者,亦無能殺賊反正。足見固結之人心可恃,而未可專恃也。臣前在湖南,見士民聞教士將至,咸欲得而甘心,詢之各省莫不如是。固由鄉愚罔識此時禁令,然彼自以為尊孔孟,則不容異教,戴朝廷則屏斥外夷。此等忠義正直之氣,實列祖列宗二百餘年涵濡漸漬而成,非易致也。夫以斯民之所同惡,而為上者諭之以可從,又因而法令驅迫之,奸民入教者較良善為安樂,有事則調停而袒護之,官府不如此,朝廷又從而加罰焉。始則愚民不知,僅怨官府,今知之而乎怨及朝廷矣。臣亦知國家辦理深心,目下更無別法。但再閱多年,蚩蚩之耳目心志,污染愈深。欲求如此時忠義正直之風,以備干城腹心之選,竊慮其倍難也。臣謂民氣宜急思所以振之者此也。
夫欲振官與兵民之氣,則又全在聖主持之。以一心有通籌之至計,有堅忍之定見,應舉之事,次第分責其成,可取之材,大小鹹儲其用。奇謀坐定於宮廷,威聲已樹於海噬。外夷聞之,行將自戢。譬諸賁育有不仁之疾,兒童得而易之,一旦霍然起立,雖赳赳之夫,亦變色流汗於百步之外矣。何有於強敵之相侮,小丑之難平哉?
一籌經費。洋人入中國為時已久,朝廷深思密計,求所為制勝之方,而尚未大收成效。蓋以度支匱乏,挹注無資,則經費之籌亟已。其要約有數端,敬為聖主陳之。
一墾荒。臣前奏經費宜裕,摺中詳言之,已蒙敕部議奏。查嘉慶二十年十一月,御史盧浙奏,直隸省官荒地畝,並各項入官地畝,積案久延。仁宗睿皇帝諭曰:屢經戶部奏准,降旨飭令該督等委員勘丈,召墾升科,乃因循已久,有閱十餘年或數十年尚未勘報者,實屬怠玩疲懈。若系官吏本傢俬田,孰肯聽其荒廢耶?先公後私之良臣竟少,深可浩歎!欽此。以承平無事之時,查辦數十萬官荒地畝,尚至屢煩聖慮。今江浙等省,荒田事體重大,察弊尤難。所恃疆吏公忠,視國事如家事,尤在上專其責成而已。
一開礦。此中外臣工屢請舉行者。泰西皆用開礦致富強,中國產煤鐵少,則輪船所用,必取給外洋,是中土添一漏厄,外洋增一利藪。故從前可以不辦,今日勢難緩圖。國家無事之日,動不如靜,有事則當與時勢為變通。且地不愛寶,秘久必宣,亦自然之理也。前李鴻章試辦於磁州等處,不聞成績如何。劉長佑亦請在滇籌辦,以費絀而止。臣常求各省難於創始之故,特以機器費巨,事無把握。竊意開辦不必先用機器。外洋多精地質學者,即中土亦不乏其人。滇黔川邊老民,尤為諳習,測量衰旺,十不失一。由各督撫雇募試采,果得巨礦,再以機器濟之,則費不虛糜,而事有實效。滇黔道遠運艱,東北諸省可開之地頗多,當以漸舉辦。官啟其端,招商繼之,購買機器,商力不及,則官借貲本,分年扣還。大抵興利之事,官辦不如民辦,官辦則糜費甚而中飽多,不啟其端,商民難與慮始,亦必疑懼裹足。但期推行漸廣,不必利盡歸官,而國家受益甚大。所謂以美利利天下,不言所利也。
或以前明流弊為疑。臣又嘗深求明代之失。萬曆二十四年,開礦遍天下,命中官為礦使,編富民為礦頭,礦無所得,勒民納銀,民不能支借庫銀,代富家巨族誣以盜礦,良田美宅,指為礦脈。征榷之使,急如星火,搜括之令,密如牛毛。其時諫臣言,陛下謂取諸山澤礦,使實奪之閭閻。切論危言,神宗不悟,流毒廿載,國脈大傷。嘉靖三十五年開礦,一歲中費三萬餘金,而得銀二萬八千五百,不足以償失。成化十年采金於湖廣寶慶等郡,歲役五十五萬人,死者無算,而得金三十餘兩,官吏欺謾,適成笑柄。此明事歷歷可指者。大凡國家舉事,先問本意何在,則能行與否,可以直決。為國聚斂,雖小且易,事無不敗。為民興利,雖大且難,事無不成。明所採者,金銀礦也,以聚斂為急。見在臣工所請開者,煤鐵礦也,以為民興利為重。今天下所用煤鐵銅鉛,無一非礦,舊者可用,而謂新者不可增,似非情理。各省山礦,因硐老而奏封閉,得線而請開採者,載在列朝實錄,史不勝書,從未聞別生異議。今但渾言開礦,不復別白,而前代民間隱痛,猶在人心,亦無怪人之致疑耳。乾隆五十二年十月,給事中孟生蕙奏,請停止直隸總督劉峨所奏昌平州開採磺礦。論曰:京城外西山北山一帶,開採煤窯,及鑿取石塊,自元明以來迄今數百餘年,取之無盡,用之不竭,從未聞以關係風水,設有例禁,豈開採琉磺,遂至於地脈有礙?即云,開設磺廠,恐聚集多人,滋擾地方,則每歲採取煤斤石料,所用人夫,不知凡幾,豈皆良善安分之徒,何以並未見有滋生事端之處?聖諭詳明,實足破世俗迂惑之見。見在各省有留防兵即多人,足資彈壓,可無他慮。惟商辦之後,必令該督撫選廉正之員,專司其事,不由州縣官經手,以免削滋弊。至採取金銀,我朝向無此事。伊犁淘金,和闐采玉,皆於乾隆嘉慶年間定制,聽民自流通,官為譏禁約,定稅則。蓋以一歸官辦,流弊無窮。將來寶藏之興,倘有自然呈露者,則貨不棄地,亦在疆臣之辦理得法耳。
一嚴汰冗員。各省道府州縣佐貳,少或數百員,多則千數百員,其中盡有奇特秀穎可成就之材,既驅而內之仕途,則專意圖謀差委。為衣食計,材力銷於放逸,心計困於鑽營,此節義之士所以不興。而捐輸減成之後,不獨於國帑無益,即人才亦因之日就敝壞也。各省差委之事,本可數計,候補人員既多,疆吏不能無勉強加派,情面酬應之舉。聖經言生財大道,首在生眾食寡。今舉可自謀生之人,群袖手仰食於公家,即天子富有四海,亦自力不能給,堯舜所以病博施也。可否飭令各督撫將差委人員,認真裁汰,以節糜耗。今外捐雖停,此半年中,報捐分發,人數倍多,宜令督撫嚴密扃試,文理不通者停其差委,到省後補署差委無期者,聽其呈請回籍,靜候咨取,免致為候補所累。見在辦理洋務需人,該員等有諳習外洋文字、語言、測算、輿圖、機器、化學、電氣、學者,令其自行呈明,由督撫試驗能否,分列等差,匯咨總理衙門存記,以備將來咨取當差。或回籍數年後,始學習精通者,准呈明本省督撫試驗匯咨,杜其僥倖之門,而開其報效之路。一轉移間,化無用為有用,庶辦理洋務之人才,亦可藉此振興。
一整頓厘榷。厘捐數目,日少一日,固由洋船包攬,辦理實亦未盡得法。比較嚴密,以杜侵隱,而商民之受困愈甚,分卡林立,以防偷漏,而胥役之訛索滋繁。此則應寬者不寬,當並者不並也。至委員侵吞巨款,上司徇隱彌縫,前此所無,近日有之。以國家萬不得已之舉,乃至肥劣員之囊橐,民與國兩無所益,深可痛惜!欲救其弊,仍宜參用士人。官場習氣較重,衣食漸求華美,應酬易致虧挪,及得差委,千瘡百孔,膽大妄為者,便敢公然侵蝕,迨發覺撤委,帑項所失已多。士人愛惜身家顧畏名義,願欲不奢,年得十千二十千,即足養其廉,而資其力。官又查察而鈐束之,無虞作弊。劉晏所以奏績於唐時,前撫臣胡林翼所以收效於鄂督也。邇來候補人多,厘捐全歸官辦,然安插冗員,與慎重國帑,孰得孰失,故皎然易明矣。
一加抽洋藥稅厘。臣向在鎮江詢悉洋藥局委員,洋藥進口,每年約七萬餘箱,洋人每箱售銀五百兩,總計三千五六百萬。中國每箱收稅三十兩,總計不過二百一二十萬,洋藥厘捐,各省多寡不同,總計只二百數十萬。中國所得,皆民輸官用,並非獲自洋人。而外洋以此毒物,收中國之銀歲至三千數百萬之多,中國如之何而不窮也?朝廷屢申吸煙種種明禁,誠為根本至計。但徒禁內地之種,而不能禁洋人之售,則吸者如故,而益以壟斷予洋人,除害不及半,而利全失之矣。查英國條約云:洋藥如何徵稅,聽憑中國辦理。煙台條約,亦議定厘稅並征。當時惟此一款,中國稍得便宜。乃各款均由中國照辦,此事延宕至今。見在威妥瑪來華,當與堅持定議,加稅一倍,儻滯銷而來者漸少,既可以救民生,若仍前暢行,亦藉以紓國用。如威妥瑪堅執不允,我當設數端,以相抵駁。使其俯就範圍,多爭一分,即多得一分之益。
一仿製織造機器。洋人呢布買中國絲棉成之,每歲售銀亦三千餘萬。良由機器便捷,獲利甚厚。我若仿製,亦可塞一漏卮。或由南北洋大臣,招妥實商人,借款辦理。乾隆五十一年,商人王世榮請借帑銀,嘉慶十七年,蘆商義和泰懇借運本,均敕部議行。此皆成案可援,無損於國而大便於民者也。從來王道不言功利,若外患方張之會,亦難置富強為緩圖。言強必先富,而富莫大於藏富於民。今約計洋藥呢布兩項出洋之銀已六七千萬。若再不為籌畫,將來匱乏,恐不專在國計而在民生,後患何堪設想!嘉慶十九年正月諭曰:夷商交易,原令彼此以貨物相準,俾中外通易有無,以便民用。若將內地銀兩,每年偷運出洋百數十萬,歲積月累,於國計民生,均有關係,著蔣攸銛祥紹查明每歲夷商等偷運足色銀兩出洋實有若干,應如何酌定章程,嚴密禁止,會同妥議具奏。欽此。仰見聖慮淵深,於中國銀兩出洋之患,早已洞鑒。今時事更非昔比,若之何轉不為之所也?
以上數條,臣特舉其大者。夫籌經費於今日,亦極難矣。既不能益我所本無,即當求我所固有。臣所擬後四條,專以防侵耗而塞漏卮。若本源至計,當以墾荒開礦為大宗,而開礦獲利尤速。朝廷如謂事不可緩,似應斷在必行,開辦之始,既不用機器,測量之人,亦不用外夷,自無慮驚駭耳目。果得巨礦,應用機器,再剴切曉諭地方,以為民興利,及防禦外夷之意。則民情大順,而事無留難。外夷所需於我者,茶絲為最,近聞英國蠶桑漸興,印度茶種甚佳,再一二十年,我將一無可恃。西人講化學者,每言中國繁富甲五大洲,煤鐵之利,外國不及,不解何以窮困。故今開礦暢旺,不獨濟我之用,兼可擅彼之利也。至欲挈財用之綱領,則權必當操之於上。伏讀高宗純皇帝御批《通鑒輯覽》曰:明代財用不足,由於上不知府藏之數,臣下遂得肆其私竊干沒。使能慎核於平時,復加之制終謹度,何遽至於入不敷出?迨國用告匱,而欲取資山澤,非特臨渴掘井,緩不及待,且以杯水沃輿薪,亦何濟於事哉!聖謨洋洋,臣尤願聖主敬稟而深思之,實國家無疆之福也。夫中外臣工之於洋人,咸欲滅此朝食。所以束手下氣,徒坐無經費耳。自同治以來,朝議疆防,惟是為尤亟矣,而經費未籌,至今如故,天下安有坐而收功之事乎?
一備船械。洋人所以悍然與我為難者,非不知中國民心之固結也。群匪蕩平以後,非不知我兵力尚強也,而敢於如此,特謂彼能來,而我不能往耳。故備輪船為亟。我不能空舟而破敵,則槍炮機器,不容不具,故備械亦亟焉。閩滬船廠設立有年,商船頗多,兵船太少。臣以為目今要務,全在戰守,兵船為亟,商船尚在其次。夫招商輪船,原藉以分洋人之利,辦理具有苦心。但從來營利之舉,官辦必難持久。船政總理大員,屢行更換,經管多人,頭緒紛雜,照察不及,久則弊生,且帑項有限,擴充為難。今當成效漸著之時,人人知有利可圖,宜廣為招徠,使富商聞風踴躍,湊股合辦。增一駕駛出洋之船,則中國多獲一船之益,外洋即減一分之利。惟商民以成本重大,兼畏風濤,圖利之心,不敵避害之心,又當以爵秩獎勵之。今外捐已停,名器貴重,鼓舞之權,端在於此。可否明定章程,將每船製造修理,往來駕駛之費若干,運載貨物之利若干,由船局綜核開載,刊布各省,俾人共曉,然並令督撫仿鹽務招商之例,廣諭天下,以朝廷修明船政之意。凡鳩貲造一船出洋者,照軍功例酌予級紀,駕駛三年獲利富厚者,酌賞頂帶虛銜,船多而年久,賞亦遞加。人知有利可謀,有賞可勸,又有船政大員為之維持,兵船為之保衛,公家初不利其絲毫,孰不欣然樂從。將來風氣大開,於損外益內之舉,自有實效。西人富強,全在官商一體。國朝海禁森嚴,商民不准出洋貿易。今事非昔比,則因敵之利,而求所以制敵之方,當先通商之情,而後他日資商之力。
至兵船如何制辦,督撫中如李鴻章、沈葆楨、丁日昌等皆講求有素,自必擇精語詳,非臣愚所敢擬議。然竊聞英法俄諸國,皆以鐵甲船擅勝,各有數十號,美國前有四十餘號,近年以為可以不用,大半分售各國,專造一種碰船,其前鋒利如錐,遇鐵甲船直前撞之,轟然洞孔破裂。若日本木質鐵甲船,所蒙之鐵,厚僅三四寸許,以此破之,更易矣,將來出洋征剿,自應有鐵甲船十數號,為攻戰之需,目前經費不充,似可仿照美國,先備碰船數十號。計鐵甲船一號,費在百萬金以上,碰船約二十餘萬金。省一鐵甲船,可辦碰船五六號,以之防海制敵,可期得力,即防衛出洋商船,保護海運漕米,均足恃以無虞。至各省制備小輪船太多,增一船即多一船管帶之人,支銷之費,此等船隻,既不能內河緝捕,又不能出洋戰剿,徒資應差靈便,無大利益,宜停此後增備,以節虛劘。大抵外夷舉事囂張特甚,然利在上下同心,猛鷙堅忍,勢有必至。中國辦事鎮靜有餘,然病在情意隔閡,瞻顧推諉,終於無成。嘉慶十一年正月,粵省奏報,路臣嘴咂國,即俄羅斯,有商船來廣,諭令嗣後申明定例,杜其再至。時俄人本有恰克圖貿易舊章,而意重趨利,不憚深謀遠越,其能致富強,亦即在此。泰西諸邦,美布最為後起。美主華盛頓於乾隆四十三年,據英國亞美利加之地以立國。四十九年即遣商船至中國購茶,五十九年造戰艦,嘉慶十二年作輪船,又十數年,興利之事大備,強盛埒英法矣。布主佛得力於康熙四十年,由日耳曼屬國自立為國,其孫福達利弗修武備,再世積弱,至嘉慶十一年,為法人所襲,由是重困。同治以後,威令姆大修船械,一戰而踣法王,遂為強國,由是言之,國無大小,惟視自立何如。烏有堂堂天朝,而轉遜謝於海外幺麼之理哉!
各省設立機器局,原以學制諳習,免臨事購買,為人把持。雖糜耗於目前,必程功於異日。丁寶楨設局川省,奏明准行,迨恩承等查辦,又復奏撤。一主利用,一主惜費,朝廷兩議並從,原屬虛衷博采。但各省設局制辦,獨川省因人言頓止,帑項既已虛擲,政令亦不畫一。是講明西法之舉。朝廷尚不能自信,何以使人共信。臣竊意現當安內攘外之時,不少變通盡利之事,動牽異論,安有成謀。況遇事出以游移,疆吏之勇往者,無所遵循。苟安者遂其諉卸,天下杜多不興之利,不除之弊,斯則望聖主持權於上,樞臣力贊於下也。康熙中議開陶莊,引河不決,乾隆時開之,而河漸北徙。嘉慶中議行海運不決,道光時行之,而利賴至今。非常之事,始共驚疑,待其成而後信。臣亦願朝廷於制備船械,持定見而開群惑也。至於水雷、炮台、電線、鐵路,防海所不可少,皆當次第籌辦,而船廠量移腹地,免致有警時徙置為難,尤其當務之急者矣。
以上四條,士氣宜振審敵情,而後有致力之端,船械宜備籌經費,而後得開辦之具。四者之中經費為亟,當於此專力圖維勇,決於初基,而後不匱於持久。
臣維自古外患所伏,恆在極盛之時,弭於未形,人恆不覺,一有差失,即成巨釁。不善其後,彌覺可憂。西人不忘情於中國非一日矣。溯查乾隆五十八年八月,英夷入貢,凡該國派人駐京浙江寧波舟山天津廣東等處泊船貿易,貨物刪減稅,則任聽該國傳教各節,今日現行者,彼時皆已具奏陳請,當降敕嚴加駁斥。六十年入貢,稍為恭順。嘉慶中德天賜以傳教破案矣,司當東以圖畫中國山川上聞矣。疆臣洩沓從事,蘊櫱伏戎。其尤甚者,十三年,夷人兵船,逕入澳門,佔住炮台,兩廣督臣吳熊光任其留停,遲遲入告。仁宗睿皇帝節次嚴飭,該督始向理諭,而辦理過軟,夷人稽延數月,揚帆徑去,始窺見中國虛實。二十一年七月入貢,膽敢屆覲見之時,正副使一同稱病,則已立意生釁。仰蒙聖度包涵,以六合之外,存而不論,將夷使驅逐回國。道光中葉,疊次內犯,論者歸咎彼時和議。不知履霜堅冰,由來者漸也。俄夷夙號大國,若非康熙乾隆時辦理得法,其可慮亦不待今日。故制倭不下辣手,今日之倭又異日之英俄也。夫當日所以議和者,特因戰備未修,倉卒從事,安一時之反側,非以為永奠之良謀也。習久相忘,幾以口舌為可常恃。一教案之出,一換約之期,必增立新條,彼智愈長,我謀愈絀。今歲威妥瑪為中國抽收洋貨厘稅一事,乃至糾合十餘國公使,群萃都門,圖遂其要挾之計。俄國定約,伊犁各城,既未全歸,白彥虎又不獻出,而領事設至大理,通商直達陝甘,東南之門戶洞開,西北之藩籬何恃?此忠臣義士聞之,所為撫膺而歎憤也!我明知和議不可憑信,彼人貪心無已,而一切未盡設施,相顧束手。見在河運漸廢,漕粟全恃海運,萬一彼人合而謀我,以數船橫亙洋面,則全局關係匪輕。彼之要約,恐更有出於情理之外者,我亦將晏然而已乎?
國朝家法昭垂,政由乾斷,襄贊必資臣下,主持全在聖心。況軍務夷情所繫重大,上有安民之怒,諸臣敢不群起赴功,上懷恤眾之仁,諸臣亦且相安無事。全局樞紐,秉自宸衷,非群策群力所敢任也。自來謀敵者,固當審量彼此強弱,尤在酌事理之當否,民情之順逆。今事理本無可疑,民情實大可用,聖主固深知之矣。至軍事利鈍,非能逆睹。本朝武功,遠邁前古,而准夷籌兵於三朝,金川收功於再舉,即同治初戡定粵捻何敢信曾國藩等必能奏績,而堅定邁往,終以有成。可見委任得人,不憂罔濟。國家立賢無方,文武具備為守兼優之人,千百中或只一二,至乘事會而赴功名者,何時蔑有?人臣勳名成就,亦思為晚節保全之地,智略可倚以集事,而馳驅半非所能堪。故汲引人才,以備任使,方得以人事君之義。李鴻章、左宗棠、沈葆楨皆殫心戎務,公忠體國,大臣彭玉麟統轄長江,血誠任事,水軍戰士,尤所深悉,岑毓英志存殄虜,不畏艱難。似可飭令諸臣,將其部下才堪將帥偏裨之選者,密疏存記,專備海防指臂之用。至沿海師船規模,必得專員統轄,南北洋分設總統,彼此隔閡,呼應不靈,總統之上,宜特派大臣兼轄之,守則巡閱操防,戰則發縱指示,黜陟調度一切由其主持,沿海省分督撫轉囊設防,助其不逮,同德同力,而氣象為之一振矣。夫目下籌經費備船械,原以先固海防,非遽輕言海戰。然通南北九千里之洋面必在在籌防,毫無滲漏。我不敢出洋一步,坐待敵人來攻,而竭力以御之。雖愚者亦知守之不盡可恃也。故必能戰而後能防。既能戰矣,焉有值可乘之隙而不乘,轉坐待他人之我侮乎!宋臣蘇軾曰:聖人不能為時,亦不失時,時非聖人所能為也。能不失之而已。臣謂目前洋務情勢,尚在可為之時,亦願聖主能不失之而已。策定於一時,而基鞏於萬世,疑稽於卿庶,而機決於宮廷。故曰:上無臥薪嘗膽之謀,而欲下有聞雞枕戈之志,必不得之數也。
臣備員講幄,目擊時艱,僂僂愚忱,不能自抑,冒昧上陳,無任惶悚待命之至。
○紫石泉山房文集序
歙縣吳澹泉先生,與桐城姚惜抱王濱麓,同受古文之學於劉海峰先生。獨惜抱名最顯,其徒眾尤盛,相與張之以為大宗。先生之文,高於濱麓,顧或有不盡知者。將其文傳之未廣,抑徒眾不如惜抱之盛,無從而張之者耶?余觀海峰評論先生之文,傾倒甚至,若不當在弟子之列。而先生為文,發攄心胸,磊磊熊熊,有浩然自得之氣。未嘗揣摩趨步,於規矩亦無有不合。蓋斷然自為一家之言也。夫學者學其識也,而文者文其志也。吾之識既足以達,而志足以明,則今日之為文,宜不以前日之所學自限。故凡有所托以自尊者,皆必有不足於中也。如先生信所謂雄俊之君子已。先生天性孝友,有廉正之節。自少邃志道學,深以無成為愧懼,屢見其意於文。故其根本盛大,發為文章,與世俗之求工於詞者絕遠。余昔錄十數篇,入《續古文辭類纂》,以志欽向。今李君輝廷重刊全集,吾知其傳益廣。海內皆能讀先生之文,而喜先生之道日以盛昌也。因復為序之如此。
○柈湖文集序
巴陵吳南屏先生,嘗自刊所為文曰《柈湖錄》者。歿後二十年,思賢書局鳩貲重刻。先謙獲與校讎之役,乃搜補散佚,得文如千篇,為卷十二,而謹序其端曰:自咸豐軍興,楚材輩奮,而曾文正左文襄為之魁。士之有志名業者,莫不走軍壘,依倚取通顯。先生與二公交密,終身未嘗有所求請。文正欲寄以幕府之任,卒謝不往。以舉人大挑,司鐸瀏陽,意有不合,即自免去。博觀載籍,洞晰精微,而於古人為文之道,孤往冥會,意量淵然,常有以自得者。嘗往來岳州城南白鶴山之呂仙亭,君山之九江樓,寓居累月經時,樂而忘返。天容水色,晴晁晁雨夕,千態萬狀,奔赴幾席。時或扶筇而行,揄竿而釣,皆以發其筆墨之趣,所寄愈遠,而文亦愈高矣。始居京師,以文見推於梅郎中曾亮。時梅先生方以桐城文派之說,啟導後進。其言由國朝姚劉方三君,上溯前歸震川氏,以嗣晉唐宋為古文正宗。先生謂文必得力於古書,不當建一先生之言以自隘。其後曾公為文,敘述文派,稱引及先生。遂與友人書極論之,所以自別異甚力。蓋先生之文詞高潔,實能自進於古。而世俗尋聲逐影之說,無所繫於其心。故觀其為文,與其人之生平,足以壯獨行之胸,而激懦夫之氣。可不謂卓然雄俊君子歟!吾楚近日功名之途日開,而山林遺逸,世或罕能留意。敘斯集而傳之,使知如先生之全於天者尤可貴也。柈湖者,洞庭支流所入,俗狀而呼之曰銅柈湖,《水經·湘水注》所稱同柈口也。先生居與近,因自號柈湖漁叟雲。
○續古文辭類纂序
自桐城方望溪氏以古文專家之學,主張後進,海峰承之,遺風遂衍。姚惜抱稟其師傳,覃心冥追,益以所自得,推究間奧,開設戶牖,天下翕然號為正宗。承學之士,如蓬從風,如川赴壑。尋聲企景,項頸相望。百餘年來,轉相傳述,遍於東南,由其道而名於文苑者,以數十計。嗚呼!何其盛也!
自聖清宰世,用正學風厲薄海,耆碩輩出,講明心性,恢張義理。厥後鴻生碩儒,逞志浩博,鉤研訓詁,繁引曲證,立漢學之名,斥詆宋儒言義理者。惜抱自守孤芳,以義理考據詞章,三者不可一闕。義理為干,而後文有所附,考據有所歸,故其為文源流兼賅,粹然一出於醇雅。當時相授受者,特其門弟子數輩,然卒流風餘韻,沾被百年,成就遠大。遂末者不宏,而知道者常勝。詎不信歟!
道光末造,士多高語周秦漢魏,薄清淡簡樸之文為不足為。梅郎中曾文正之倫,相與修道立教,惜抱遺緒,賴以不墜。逮粵寇肇亂,禍延海宇,文物蕩盡,人士流徙,展轉至今,困猶未蘇。京師首善之區,人文之所萃集,求如昔日梅曾諸老,聲氣冥合,簫管翕鳴,邈然不可復得。而況山陬海噬,孤陋寡儔,有志之士,生於其間,誰與祓濯而振起之乎?觀於學術盛衰升降之源,豈非有心世道君子責也。
惜抱《古文辭類纂》,開示准的,賴此編存,學者猶知遵守。余輒師其意,推求義法淵源,采自乾隆迄咸豐間,得三十八人。論其得失,區別義類,竊附於姚氏之書,亦當世著作之林也。後有君子以覽觀焉。
○郡齋讀書志序
自《班書》列《藝文志》,隋唐宋史代沿其例,家分類合,今古咸萃。千百載上之著述,賴以不泯。然世異彌遠,作者日出而不窮。經籍糾紛,難可搜討。國朝修《明史》,志藝文,斷代為書,亦其勢然也。故私家簿錄,合前代載籍而匯輯之,有以考證其存佚,補正史之闕遺,所繫甚重,且史志僅列書目,不若簿錄家闡明指要,並其人姓氏裡居生平事跡,展卷燦列,資學者博識尤多。自宋晁子止創為此學,陳氏振孫繼之,並為後儒宗仰。而晁氏尤冠絕。蓋子止承其家文元公四世之學,藏書宏富,博覽不倦,又得井憲孟贈書,益探賾鉤深,發抒心得。辨正精核,為陳氏所不及。其言孔子之教,別為六藝。然其要不外修身。若以此而觀六藝,猶在璇璣以窺七政之運,無不合者。不然,則悖謬乖離,無足怪也。又謂人惟有意求全,故中懷憂懼。先事以謀,而有所不敢為,有所不敢為,則其蔽大。又謂儒者之道,雖知壽夭窮達非人力,必修身以俟。知耳目之於聲色有性焉,以為其樂也外而不易吾內。以此自為,則為愛己。以此教人,則為愛人。於學問之途,實能見其大而返之約。
其論釋老二教,無意於世,不自附於聖人。若學而又失之憂其為禍。則以熙寧元豐後學者用意過中。如東坡輩猶蹈此失。敘述本朝諸人,侃侃指斥,於夏子喬、王介甫、張天覺,無少假借。即論當時事實,亦多足與正史相參訂。推明京氏易以著漢易學源委,謂蕭穎士賦、知幾唐書褒貶為失實。讀商子而訂索隱之訛,取《文選》以正淵明之字。蓋其大者在於明經術,維世教,其小者亦足以沾益後來箋注考訂之士。信乎通貫宏遠,不名一家。陳氏謂其發明有足觀者,阮氏元稱其次序有法,猶淺之乎測晁氏也。雖其中或兼引謬說,弗加考辨,或編類未審,姓氏牴牾。若陳直齋馬貴與焦弱侯所論,良所未免。然大體精密,言議歸於至正,可以翼聖而信後者已。
舊有衢袁二本,得失互見,爰合而校之。既竣刊於長沙。余於晁氏一家之學,庶幾盡心焉。聊以步姚趙之後塵,而滿錢瞿之夙願。若以不賢識小譏之,則余滋恧矣。
○葦野詩文合鈔序
自文字興而聖經耀,孔子集其成。其教人首稱詩,而生平所致力者,獨贊《易》以究天人性命之源,作《春秋》以肇筆削編年之體。豈不以之二者,闡天道,明人事,足以昭示無極。至於詩則吟詠感激,使人自得於性情之正,學者入道之初有取焉。而扶世翼教,未嘗專恃此也。龜山、彼婦、獲麟、泰山諸歌,夫子於勞苦哀傷之際,偶一發之,而他無聞,其不以是也歟?自漢迄明,詩人輩出,傳者無幾。其倖存而合於溫柔敦厚之教,美刺勸懲之旨者,抑又無幾。自君子視之,直玩物耳。其間名材鉅儒,更世踵起,淆為史志,精為義理。好古而資深,有箋注先訂之學,通今而適用,有掌故經濟之書,皆稟式乎聖籍,植干乎人為。辟若江河,萬異不廢,其維持者大,故傳習者遠。儒者不擇途而遵之,可乎哉?
光緒七年,越南阮君述來京師,以其國《葦野詩文合鈔》視余。葦野者,今王之叔父,而倉山之弟也。倉山工為詩,中國見者靡不歎異。葦野之詩至,見倉山詩者,咸驚謂不亞倉山,余尤愛重其文。如論黃鐘為萬事根本,辨春王正月諸作。以為能研精樸學,不徒以詩雄也。越南於中國為同文,稟孔子之教,前黎以來,文治大啟。迄於今人材勃興,纂著彬郁,而王族多賢又如此,詎不盛歟!阮君言葦野年將七十,篤學不倦,被服儒素,與人言未嘗及詩文。獨以道義政術諸書,誨誘後進。夫理學昌而節義興,儒術明則浮華之士屏,斯真立國育才之道也。
葦野以王家懿親,為國宗仰,責在綱維風俗,匡直士類。誠出所學,風示有眾,而導其趨,吾知向合景從者,將如水就下丸走坡而不可止。區區詞章之末,葦野為之如此其工,而言不及之。後之學者,宜有以得葦野之用心已。歲在辛巳季夏。
○悔全堂詩集序
光緒紀元之冬,外舅周筱樓先生都其詩若干卷,自東湖走書命先謙曰:知余詩之深者,莫如汝,其為我序之。
於是先謙拜手綴言曰:夫山產大材而中音律,繩削之巧合也。干將出洪爐而芒刃無堅,煉冶之用神也。
方道光中,海宇清晏,士咸以文藝相切劘。先生從其兄自庵先生游,若郭筠仙孫芝房吳枟台凌荻舟,皆當世號能文魁奇之儒,先生與上下其議論,年最少而質敏,出語輒屈其坐。尤為監利詩人王子壽所心折,酬唱積歲時。其得師友學問之助如彼。
粵寇既張,楚奮於武,人爭走軍壘取富貴。先生嘯歌一室,傲然不屑意。既連蹇於有司,晚乃浮沉一官,冀效尺寸。南翔奔走,崎嶇厄塞,身世之感喟,閱歷之瑰奇,不自遏抑,涵演為文。逮於窮老,筆未輟口,其心力之專勤如此。故其詩取境必真,敷旨必暢,古不戾俗,華不掩質。未嘗規規步趨一家之言,而其氣浩然自得於尋常筆墨徑塗之外。嗚呼!其可寶貴也已。
憶癸丑歲,先生居湖北巡撫嚴公幕,出詩授先謙讀之,皆軍諮之暇所成也。越庚午,先謙溯漢水,過岳家口,相見榷局中。岳家口當水陸之沖,公務繁猥,又無名跡勝境,發舒志趣。而先生得詩獨多。今去而從公於東湖,東湖古夷陵也,其山水清雄,陽輝而陰媚,既備見於袁松山之記,酈善長之書,吳越陸抗之所戰爭,王宏中歐陽永叔之所謫居也。苟有多古意妙能為詞章者處此,足以憑弔發興,抒寫抑塞。
然則天之成就先生為甚奇,而詩之日增而彌工,烏知所涯淡耶!自古詩人不必皆達,然出窮愁以發歌詠者,其光愈遠。若先生之才,苟降心以逐時之所趨,宜無不如志。而摶搦焉畢力於文詞,信於此而彼屈焉。天道然也。先生其可以不憾矣。
○壽梅山房詩存序
昔人有言,《詩》三百發憤於不遇者甚眾。余觀漢魏以來,畸人騷客,抱負環異,泯默不得申,姓氏不見史冊。獨其發為文章,流傳於若顯若晦之際,有心人得而珍護之,而亟欲其有傳於後。非惟以其文足貴,乃其志可哀也。及其傳之既久,或由此大顯。百世下諷誦而慨慕之者,誠有之矣。而伏處荒陋,行而不遠,終就滅沒。後世傳記,僅能悉其姓氏裡居,文章卷帙,若此何可勝道。則又以歎負有為之才,文采足自表爆,而沉(灬)天壤,魂魄歎憾於九原者,尤多也。凡以不遇之故,豈不悲哉!以余所交當世才俊老死不得志者,往往而有。至其箸作可以覽觀,相與愛重,而思有以傳之,亦余後死者之責也。其果大顯於百世下,為論古之士所採錄,或唯存其姓氏裡居文章卷帙於不可紀極之代,余不得而知。要之哀其志而貴其文,欲其不至沉(灬),以慰九原之魂魄,用意豈與古人異歟?
蓋與余交最早,而遇最困以死者,有二人焉。曰黃士畸晉臣,李謨禹臣。禹臣於晉臣為中表戚,與余亡兄會廷,少同學於晉臣之祖禹田先生。後廿餘年不相聞。咸豐辛酉,余至武昌,訪晉臣水軍舟次,而禹臣方司向道營書記,始與余相見。語次及亡兄,輒為之歔欷太息。已乃薦余自代而歸。後復出,終無所合。以同治辛未,歿於九江旅次。禹臣喜為詩,言必稱杜甫。又常以學杜勉余。偶有作禹臣剔抉瑕病不少貸。余深韙之。蓋禹臣於詩,實能得其所以然之理。而其生平顛連困憊,無所發抒。及時事可歌可泣,一寓於詩,多沉鬱悲涼之響。然卒以家貧不得竟所學,為客以老且死。其身之所遭,與心之所造,遽止於此。
悲夫!余昔為詩哭禹臣。今其弟湯臣,裒其遺詩見示,為刪存若干首而刊之。禹臣性孝友,既嘗見其所為詩。湯臣篤愛其兄,所以經營身後甚至,家稍裕矣。而禹臣不及見。嗚呼!豈非命也夫!光緒十年夏四月。
○磨綺室詩存序
同年友丁君竺雲既卒之明年,其弟蕃綬介友以其遺詩屬先謙勘定。先謙為刊存若干首,而序之曰:自古閎達浚異之士,將奮於功名,以發其才與志,於文詞恆略焉。以謂其道非尊也。而苟其學大而能博,有弗為,為之輒工。幸而乘青雲,佩金紫,聲耀乎後世,天下重其人,遂並其所旁及之業,為之矜重秘惜,不忍其就湮。不幸而不遇以老死,或盛年而摧折,其才與志,舉無所見於世,而其不甚措意以為之者,反藉以略著其生平。則雖殘篇斷稿,猶相與護持而亟傳之,如吾竺雲者,重可悲已!
竺雲年二十餘,舉於鄉,才識通敏,人咸目為偉器。竺雲亦重自負。余試再黜,入貲為戶部主事,窮年下帷,於書無不窺,治經史能得精意。工時文,小楷尤端好,取上第若拾芥。然卒困不進,卒年四十一。竺雲既連不得志,有所感憤,寫以詩,顧不時作。或朋好督促,始一賦,間以質余。因講論聲調高下,字法欹夷,銖黍必校,和劑乃已。蓋竺雲為學,務窮其奧不自恕如此。今觀其詩,清深雅健之作,往往追跡唐賢。而其性情風節,嚼然不滓者,皆於諷詠焉見之。雖事業未就,名未立,所存詩復無多,然後之傳竺雲者,於此或有取焉,則竺雲為不朽也。
余與竺雲以同治甲子同鄉舉時吾邑中式二十四人,官於朝者,余及竺雲蕭庭彭稷初而已。三人所學各異,皆誠篤君子也。餘光緒壬午以憂歸,八月竺雲赴至。今歲四月又哭庭。以歲月之不居,國家之多難,二三朋舊,奄忽徂謝,獨立庭宇,四顧蒼茫。手攬斯篇,有不知涕淚之橫落也。光緒十年甲申夏五月。
○頻羅庵遺集序
鎮海鮑君景溪,重刊梁山舟先生遺集,凡詩五卷,文題跋各四卷,《直語補證》、《日貫齋途說》、《筆史》各一卷,介余友蕭君敬甫乞為序。先生以善書鳴海內,逮老而名益尊。讀集中與孔谷園論書諸札,及答王禹卿索書次韻三詩,詞翰之精,信乎能兼美者。
然先生於詩文,以不樂為人役,不恆作,其存者皆絕去摹擬,發揮胸臆,多夷愉清曠之致。補證諸編,頗資考訂,其意非以為箸述也,取自適而已。先生之論書也,謂學古不宜作意求似。又曰不可有名心在。余以為它文事亦如之,斯其品誼絕俗,所以尤不可及歟。
方先生壯時,門第科目,不難立致高位,顧乃棲遲林壑六十餘載,其澹於榮勢既足以愧懷祿耽寵之徒,而於文藝之名,亦若避去唯恐不遠。此非蟬蛻囂埃,遺外世務,確乎有得於中者不能然也。然卒終其身。至於今聞望日益光顯,遺文舊牘,無足而走天下。昔人有言,逃名而名我隨。豈揚雄氏之所謂以德為幾者耶?每流覽斯集,思先生之高風,未嘗不爽然自失也。
頻羅庵者,先生晚歲居之,因號頻羅居士,並以形諸詠歌。先生嘗與友人書,守家法不修佛事,則其用是自號。蓋聊寄超曠之意,非有慕於浮屠氏之術雲。
○汲古閣說文校勘記序
今世所行《汲古閣說文》,為毛斧季五次修改本。以毛氏刻書之精好,斧季之能讀父書,何其無持守與?甚矣善述之難也。洪琴西都轉,家藏未必元改《說文》,為斧季弟四次手校樣本,光緒七年刻於淮南書局。承學之士,翕然歸美。
今秋道揚州,張君乳伯以《說文校勘記》見示,乃知當日刊書時,乳伯在事,即成此記。都轉以為太繁不用,僅附錄兩本異同於書末。余笑曰:是鄭人買珠櫝類也。都轉奈何而有是?昔段氏據斧季手校本,為說文訂,今刊於湖北書局,人寶愛之。此記詳審精密,出段氏上,實治《說文》不可少之書也。因從臾乳伯亟鳩資付刊,俾得與局刻《說文》相輔而行,而序其緣起如此。後之攬斯編者,勿以為太繁而棄之不觀,斯幸矣。
○宗子相先生詩集序
興化宗子相先生,前明嘉靖七子之一也。方先生官稽勳員外郎,為嚴嵩所惡,有剛正不阿之節。出參閩藩,捍倭寇,有保障城社之功。遷提學副使,臨郡縣,敝衣蔬食,屏絕供張,以躬行范諸生,見百姓疾苦,語諄諄不能休。卒年三十六,士民會哭。為祠以祀。素絲之詩桐鄉之傳,人以為無多讓也。余觀先生志行,未嘗欲以文人名,而後之人顧多稱其詩。蓋方其少年,才高氣銳,落筆輒拔出一時,一二有氣力者,相與張之,以為吾徒。結社要盟,主持誇異。而當時求名之輩,靡不奔走顛倒於聲華意氣之中。此有明中葉以降,士習之敝使然。如先生之成就卓卓。不以此自多,可決也。
學者苟不欲為一世士,其所自處宜何如哉!先生初與謝榛李攀龍王世貞梁有譽為五子,益徐中行吳國倫而七。榛心薄國倫,與攀龍論不合。世貞輩因力擯榛諸人集,各為五子詩,意謂與己而六,削榛於七子之列。今觀先生五子詩,獨首榛,無國倫,其次即列寄李順德詩。是其為五子詩時,已當在李謝不合後,而不以一時之私廢天下公論,其於友朋風誼,有足紀者。
先生十一世孫禮堂廣文持集請序,因備論之。至先生詩,昔人言之詳矣,故不贅。《明史·文苑傳》言倭薄城,先生與主者共擊退之。日本傳不詳其事。今集有明巡按福建御史樊獻科序。言當事者既去,乃從戈矛中密與子相議戰守。則主者即獻科,亦足補史闕雲。
○行素堂匯刻經學叢書序
經之有總集,蓋自齊衡陽王鈞始也。經學之有總匯也,自《五經正義》始也。迨版本既行,宋朱子臨漳四經,岳氏《相台經傳》,實為匯刻經學之始。元明以降,流布滋繁。聖清文教昌明,人尚經術,納蘭《通志》之編,大梁《經苑》之槧,搜羅往籍,蔚為巨觀。顧於當代儒碩不一及。張金吾《續經解目錄》,間涉本朝,璜川吳氏《經學叢書》,采本朝為多,猶雜廁前代。獨儀征阮氏學海堂刊本,多至千數百卷,悉國朝人所自為書。足以耀儒先服古之勤,而揚昭代右文之盛,可謂美善也已!今去阮氏刊書之日,又數十年,中遭喪亂,人民流離,而弦誦不輟,鴻生代興。將欲廣綴緝以備訪求,其無賴於有心人之為之歟!吳縣朱君懋之,泛覽博通,喜刻書。既依顧氏《匯刻書目》例,為《行素堂目睹書目》十卷,又最其所欣賞者,為《槐廬叢書》四編。近復以所刻《經學叢書》,介葉君槐生問序於余。閱之則皆國朝人所箸,自《九經古義》外,悉阮氏拜本所未及。夫阮氏之書,抉擇精嚴,為治經者高樹准的。茲朱君體仿叢書,與阮氏為書之義稍別,而搜討勤力,意在章明國朝經學,為自來叢書所罕有。蓋其托名愈尊,其用心亦於是為尤密。方今纂箸之儒,日益踵出,君務堅持此志,博觀而宏納之。他日論維持文獻之功,必於君屈一指。行素之名,且與勤有汲古爭烈矣。
○思益堂集序
周自(艹 )先生既沒之明年,哲嗣芋生大令以毀卒。其孫椿圃遭兩世大喪,匍匐經營,不皇暇息。先謙慮先生撰著日就湮失,訪諸其家,得詩文詞日札如干卷,亟與瞿子玖學士,謀共捐貲刻之。既成,謹為序曰:
先生當咸豐初,以文學侍從,受上知,特命充巡防大臣,兼辦京畿團防事宜,將不日躋顯要。先生感激奮勵,彈劾無所避忌,權貴側目,由是岌岌不安於位矣。會以憂歸里,曾文正再出督師,引與共事,而胡文忠與先生有夙嫌,扼之不得合併,晚歲還朝,久乃進秩。同光之交,兩守侍郎,而先生遽以疾休終其身。進退顯晦之際,若是其艱也!然先生自罷官後,寓居京師,辟小軒日坐其中,以丹黃自娛,寒暑靡輟。又幾十年,所為《四史補注》,及日札諸書,皆成於其時,似天之位置先生有夙定者。余以歎先生不早自知其無與於功名,不得壹意於學問之途,以大昌其箸述,為可悲也!然使先生老而康強,爵位益高,當國家承平,既未必別有表見,而並此十年心力,亦銷磨於仕宦,不暇專致之學問,其孰為得失,識者宜有以辨之。蓋先生在時,余嘗持此論以慰先生。而迄今每思之,未嘗不為先生幸也。
先生於歷代詩家,靡不抉精洞奧,故其為詩奄有眾妙,要以義山劍南為歸,晚遭困蹇,轉造平淡,蓋所得益深矣。日札博綜兼(氵穸),尤詳掌故,其文詞皆清絕可善,而為駢體文義法尤精。嘗曰:吾師胡稚威之博,而不取其僻,愛洪稚存之俊,而不學其纖,自命如此。曾文正亟推其能。四十以前,積稿盈寸,先生南歸時,家人在都鬻書自給,誤售之,存裁卅餘篇,今又僅見其半。余既刊之十家四六中矣,文字之厄如此,豈亦有數存也!悲夫,《四史補注》,先生自刊於京師,今已別行。此外奏疏應奉文字若干卷,尺牘若干卷,考訂金石題跋書畫之文,裒集未刊者,尚數十卷,待椿圃他日成之雲。
○磵東詩鈔序
當嘉道之際,吾楚以詩鳴資邵間者,鄧湘皋歐陽磵東兩先生也。湘皋年少於磵東,而推服其詩甚至。曾文公作湘皋表,稱兩先生以詩相厲。剖晰毫釐,至於書問三反。窒極得通,則互慰大歡,其專精如此。故兩先生詩最有名。然湘皋闡揚先達,獎寵後進,交與遍天下。而磵東峻牆宇,少許可,中歲杜門不出。為人通介絕殊,故鄧先生聲聞滋章,而非吾楚人,罕稱述歐陽先生者。光緒中,國史館續修《儒林文苑傳》,吾友繆筱珊編修董其事,見示文苑傳稿,有鄧先生,無歐陽先生。初續修例,定專詩集無他經史纂箸者,不入,杜浮濫也。然如宋大樽吳嵩梁輩,皆以詩工,故得列傳。而筱珊未及先生之詩,亦實不知有先生其人。蓋湖外文章聲氣之睽絕久矣。以先生人品之高潔,學問之淵裕,今讀其詩,猶想見其人。而姓氏不登於延閣,文字不能播於天下士夫之口。更數十百年,其遺集在若存若亡間,恐吾楚人亦無能道及者,而先生之真將沒矣,可不惜哉!先生詩凡十卷,陶文毅公以道光六年刊於淮陽,《沅湘耆舊集》,梓其三卷,余取校之,互有得失。因刪存為二卷,精詣之作略備。復仿阮文達公史傳集句體,為先生傳一篇。刻成寄筱珊,且用廣其流傳。庶幾異日海內稱詩者,或不終沒先生乎?是則余區區之私望也已。
○詩餘偶鈔序
先謙少耆吟詠,顧勿習倚聲,偶涉筆,非所好也。官京師時,從周自庵先生游。先生晚病廢,不能多治書,暇輒作小詞,強先謙與酬答。嘗語先謙,吾詞不主故常,用自娛而已。然清妙處自謂不減宋人。因言道咸間,與孫芝房侍讀李舜卿孝廉諸人,為文字飲。每舜卿一詞出,芝房及予皆斂手歎服。芝房歸卒,舜卿以盲廢且死,三十年無此樂矣。芝房遺集刻於湘中,惜舜卿詞無傳本,子盍求之。先謙心識不敢忘。
張雨珊曰:吾於鄉先輩詞最推舜卿先生。近人中服膺者,王壬秋杜仲丹其尤也。雨珊每入都,必以近作詞示先謙,未嘗不工。先謙既解官歸,雨珊過從愈密,索其詞,視前所見且倍。蓋生平於此尤專精雲。芝房先生,與雨珊姻也,雨珊訪諸其家,又得其未刻詞數首貽先謙。壬秋仲丹適在長沙,先謙又皆求其詞讀之。李君筱屏,舜卿先生之從孫也,亦自新化以先生詞至。先謙因丐雨珊選自庵先生詞尤佳者,都六家為一集刊之。聞見所未及,則俟他日採補焉。昔新安孫默輯王漁洋以次十五家詞,自三家六家遞增,閱十四年而後成。先謙此刻猶默意也。
雨珊言向不識仲丹,巴黎逆旅中,聞人誦新詞,詢知為仲丹作,遂往見定交。又言吾多識海內詞人,異時必助子訪求成巨集。嗚呼!若雨珊可謂篤於好善矣。
○合校水經注序
少時讀《漢書·地理志》,驚歎以為絕作。惜其上溯古跡,旁羅水道,宏綱已舉,細目未賅。雖為書之體固然,而於探奇嗜古之懷,猶歉然弗愜也,嗣讀酈善長《水經注》,深美其用意,足輔班氏所不逮。
蓋班之志水,撮舉終始,而所過之地從略。酈則於漢世郡縣,端委並包,曲折貫串,旁引支流,以千數百計。使後之搜渠訪瀆者,一展卷而如案古圖書。班之志地,根據經籍,俾三代以來之要典,不致放失無稽。酈尤因地致詳。元魏以上,故事舊文,皆可考求而得實。其繁簡雖異,精思實同,洵乎閎覽之山淵,方輿之鍵轄也已。夫地無古不立,水無地不章,酈氏為書之旨,在因水以證地,而即地以存古。是故遷貿畢陳,故實臚列。世或訾其好奇騁博,及視為詞章所取資,雖謂於地理之學概未有聞焉可也,今非無顓疏水道之書,以校彼,優絀果何如哉?
余耽此三十年,足跡所至,必以自隨。考按志乘,稽合源流,依注繪圖,參列今地,兼思補證各史,關涉水地事跡,及經注未備各水,為之作疏。人事率牽,懼不獲卒償斯願。曾用官校宋本,參合諸家,輯為一篇。久藏篋笥,先授梓人,以質海內之好讀是書者,而推論其要義如此。至合校之微意,則具備例略中。
○心言序
自宣尼既沒,大道橫裂。週末逮漢,諸子競鳴。蘭陵成都,原流近正。而成都於斧藻特工。厥後徐王二中尚存古意。宋明以降,義理彌暢,而未為文人能事也。柱史之精詣,漆園之寓言,其於文諸子莫尚,而言不列於儒家。余以謂風虎雲龍之喻,張弧載鬼之奇,以及《盤誥》詰屈,《公谷》答難,斯皆經肇其體,子演其緒者也。若掬子之精,而不戾於經之旨,其不為天下之至文乎?
吾邑張蔗泉先生,自少沉酣百家之言,洞幽達奧,雷霆光怪,盤郁胸臆。故其宣之於文,古義根互,奇趣間發,儕輩聚觀,詫所未有。嘗為《心言》一書,以深湛之思,舉幼眇之理,體包萬殊,道盡六合。其文則雕肝鉥腎而出之,莊諧雜陳,奇正互啟。高言追老莊,精義貫周孔,斯《大易》所謂修詞立誠者乎?曾文正公稱其約六經以成文,非虛美也。方道光之季,益陽湯君鵬以文名京師,為書數萬言,號浮邱子。每誇於人曰:能從我一讀浮邱子乎?及見此書大歎服。郭筠仙侍郎銘先生墓云:浮邱子湯君,雄伏一世,見君《心言》,氣輸神移。蓋其為時推重如此。
先生沒後,稿本為人刻之蜀中,間有訛舛。哲嗣雨珊,謀重刊之,屬余序其顛委。余見先生晚,不獲飫聞緒論。顧生平服膺先生之文,又與雨珊冶秋為昆弟交,不可以嘿。雨珊既為此書作注,因並刊之。其發言洞微,簡而有要,揚烏之與元,不足道也。
○莊子集釋序
郭君子靜為《莊子集釋》成,以授先謙讀之。而其年適有東夷之亂,作而歎曰:莊子其有不得已於中乎!夫其遭世否塞,拯之末由,神彷徨乎馮閎,驗大小之無垠,究天地之終始,懼然而為此言也。騶衍曰:儒者所謂中國,於天下乃八十一分居其一分耳。赤縣神州外,自有九州,裨海環之,大瀛海環其外。惠施曰:我知天下之中央,燕之北,楚之南是也。而莊子稱之,亦言儵與忽鑿混沌死,其說若豫睹將來,而推厥終極,亦異人矣哉!子貢為挈水之槔,而漢陰丈人笑之。今之機械機事倍於槔者相萬也,使莊子見之奈何?蠻觸氏爭地於蝸角,伏屍數萬,逐北旬日。今之蠻觸氏不知其幾也,而莊子奈何?是故以黃帝為君而有蚩尤,以堯為君而有叢枝宗膾胥敖。黃帝堯非好事也,然而欲虛其國刑其人,其不能以虛靜治決矣。
彼莊生者,求其術而不得,將遂獨立於寥闊之野,以幸全其身而樂其生,烏足及天下。且其書嘗暴著於後矣。晉演為元學,無解於胡羯之氛;唐尊為真經,無救於安史之禍。徒以藥世主淫侈,澹末俗利慾,庶有一二之助焉。而其文又絕奇。郭君愛玩之不已,因有《集釋》之作。附之以文,益之以博,使莊子見之,得毋曰:此猶吾之糟粕乎?雖然,無跡奚以測履,無糟粕奚以觀於古。美矣郭君,於是書為副墨之,子將群天下為洛誦之孫已夫。
○莊子集解序
夫古之作者豈必依林草群魚鳥哉!余觀莊生甘曳尾之辱,卻為犧之聘,可謂塵埃富貴者也。然而貸粟有請,內交於監河,系履而行,通謁於梁魏,說劍趙王之殿,意猶存乎救世,遭惠施三日大索,其心跡不能見諒於同聲之友,況余子乎!吾以是知莊生非果能迴避以全其道者也。且其說曰:天下有道,聖人成焉。天下無道,聖人生焉。又曰:周將處乎材不材之間。夫其不材以尊生也,而其材者,特藉空文以自見。老子云:美言不信。生言美矣,其不信又已自道之。故以橛飾鞭莢為伯樂罪,而撽髑髏未嘗不用馬捶。其死棺槨天地,而以墨子薄葬為大觳。心追容成大庭結繩無文字之世,而恆假至論以修心,此豈欲後之人行其言者哉!嫉時焉耳。故君德天殺輕用民死,刺暴主也。俗好道諛,嚴於親而尊於君,憤濁世也。登無道之廷,口堯以心桀,出無道之野,貌夷而行跖,則又奚取乎空名之仁義,興無定之是非?其志已傷,其詞過激。設易天下為有道,生殆將不出於此。後世浮慕之以成俗,此讀生書者之咎,咎豈在書哉!余治此有年,領其要得二語焉。曰喜怒哀樂,不入於胸次。竊嘗持此以為衛生之經,而果有益也。噫是則吾師也夫。舊注備矣,輒芟取眾長,間下已意,輯為八卷,命之曰《集解》。世有達者,冀共明之。宣統元年七月。
○方言序
昔班孟堅為揚子雲作傳,具列所為書而不載《方言》。《藝文志》亦無其目。宋洪邁乃疑是書為偽托。然考常氏《華陽國志》,述蜀都先賢贊,稱揚子雲作《方言》。常書本之陳承祚《耆舊》傳其言可信。而班氏獨闕者,蓋因其書不見於劉向歆父子七略,無所據以入志,遂並傳刪自序兩言耳。觀本書載子雲與歆往復二書,知當日裒輯未終,秘不肯出,致世無傳述,原委可悉也。應氏《風俗通義》言:周秦軒之使方求言,還奏籍之。嬴氏之亡,遺棄脫漏,蜀嚴君平林閭翁孺才有梗概。子雲以次注續。與常書稱子雲師嚴林作方言合。至其詞義堅深,表裡經訓,非博覽深思之儒不能為。雖西漢多文人,然自子雲外無足當之者矣。因以推知前代采風之使,方行列國,匪獨陳其詩篇而已。其於異俗殊言,必將備其聲音訓詁,隨以上進天子,展卷而綢詞,緣文以知指。而天下治亂興衰之故,可得而征也。特其書藏在秘室,民間罕得見者。周公作《爾雅》以垂教,然後詩書之文可讀。至於音義所自,卒未明言。合觀《方言》載周召二南齊秦衛鄭之語,足以稽合經文者,可決為天府舊記所傳。其采自朝鮮、冽水、西甌、桂林諸區者,或出後來訂墜搜遺之力。乃歎《方言》與《爾雅》同原,歷千載而相賡續。嚴林輩之用心,與叔孫通梁文諸人等。而此二書者,創例於姬旦,纂成於子雲,誠聖作明述之極軌也已。《方言》以戴東原考證,盧紹弓校正二本為最善。郭子瀞觀察取而合刊之,因索余序。為論是書大略,而推究古義如此。至合刊體例,觀察自序詳之矣,不具述。
○談瀛錄序
國家代天子育萬匯。常不極其威克,仁義漸被,優遊化成,無有內外,蛾伏受命。咸豐間蟊賊內訌,洋舶踵至,於是西北大小十餘國,立約互市。日本不通中土,垂三百年。同治十年,其使臣柳原前光等來請通商,既有成言。越四載,窺我台灣,怵威而退。皇帝嗣位,特遣二品頂戴翰林院侍講何如璋等,為駐日本大臣以固邦交。而光緒四年,其國突以兵破滅琉球,取為郡縣。又法西人作輪船戰具,變易衣冠,務剽狡其民,以逞其武力,侈然爭雄列邦矣。然地大不及中國二行省,兵甲四出,賦斂倍蓰,民生愁煩,莫有固心。俄人虎視臥榻之側,負英債至銀二千餘萬,歲罄入不能償母,毋亦惟國之顛覆是懼,而奚為多得罪於中朝?王君爵棠奉兩江總督沈公檄,往逾月,盡得其形勢險要風俗情狀,歸為《談瀛錄》三卷,文贍而事核。汪大淵之《島夷志》略,黃衷之《海語》,不能過也。異日從事東方者,宜於是書有取焉。爵棠歷兵間久,規畫遠大,而亦不遺纖悉。誠得操柄奮袂,必能恢宏建樹,以彰巨清綏攘之烈。其撰述之不朽抑末也。爵棠益勉乎哉!光緒五年夏五月。
○天祿琳琅跋
自古書用紙代竹帛,美惡難出。隋世平陳,存《太建時書》為古本,別召工書者,於秘書內補錄為正副二本,藏宮中,余實秘書內外之閣。厥後寫副,又有上中下三品之分。此在當時,鈔本中已寓鑒賞別擇之意。唐末始鏤版,逮宋而盛。太平興國間,三館六庫書籍正副本八萬卷,見於《青箱雜記》。史稱帝幸國子監閱庫書,問經版幾何。邢昺對以國初不及四千,今十餘萬,版本大備。以此知館庫所藏,亦皆版本。自是目錄家網羅考訂,紛然雜出。沿及元明,刊摹愈廣。將欲博覽遺書,尤以精究版本為重矣。
洪惟巨清,肇造區夏,列聖右文,遠邁古昔,天府群籍,富有日新。乾隆四十年乙未,命取內府藏書,重加整比,敕編《天祿琳琅》書目十卷。越嘉慶二年丁巳,以秘芨琅函,摉采彌夥,復輯後編二十卷,書都一千六十三部。自宋迄明,五朝舊集鹹備。旁羅遠紹,既大極無外,而於刊印流傳之時地,鑒賞采擇之源流,並收藏家生平事略,圖記真偽,研討弗遺,尤細破無內。於版本嚴擇廣收。而明末影本鈔本,並從甄錄。仰見聖學博大,囊括萬有,足以津逮儒生,準繩百代,而豈隋宋所能及哉!前編已入《四庫提要》不及,後編以世無刊本,罕獲覯者。光緒七年,於京師購得舊鈔,攜歸長沙。從弟先泰見而驚喜,願授之梓以公天下。並假湘潭周氏抄本,與湘潭胡元常王啟原,善化劉鉅,及從弟先豫,精心讎校。刻既成,謹綴言簡末,以見聖代文治之隆,及儒者逢辰之幸,為前古所未有雲。光緒十年甲申閏五月。
○故明督師太傳武英殿大學士兵部尚書史忠正公傳
公諱可法,字憲之,道鄰其自號,河南祥符史氏,籍直隸大興,世錦衣百戶。祖應元,舉於鄉,官黃平知縣,有惠政。父從直,母氏尹。公少以孝聞,性孤耿,有志略。左公光斗視學畿輔,一日微行入古寺,見一生伏案臥,文甫成草,閱畢,取貂覆之。詢寺僧,知公名。及試呈卷,注視久之,面署第一,召入使拜夫人曰:吾諸兒碌碌,他日繼吾志事者生也。留館署中,每公餘衡論時事,相與感憤眥裂。舉崇禎元年戊辰進土,授西安推官,遷戶部主事,歷員外郎郎中。八年遷右參議,分守池州太平。其秋總理侍郎盧象升,大舉討賊,改公副使,分巡安慶池州,監江北軍,屢破賊。初當事以皖為南都上游,議設兵備遏寇南下。眾莫肯往,公奮然請行。至皖,築城練兵,畫戰守策,皖以無警。像升改督宣大,代以王家禎,未幾復代以熊文燦,專撫賊,賊益逞。朝議增設撫臣為豫楚聲援,開府於六,廷推公。十年擢右僉都御史,巡撫安慶廬州等處。公至六,建六安營,捐俸修城。興學校,懲奸宄,改點差,賑饑民。奏免被災田租。州有蝗,公夜禱焚香盡三炷達曙,如是彌月。其掾曰:勞乎?公曰:余為秀才時,月僅七夜眠,服官後惰矣,何言勞?恐罔濟,負吾民耳。麾下劉小全馬如龍作亂,帥百人噪於軍。夜三鼓,城中火起,亂者入署,窺公朱衣坐堂上,秉燭仗劍,神光照人,鹹驚竄去。明日討平之。公短小面黑,目有光,性精敏,事鉅細親裁,視聽批答,同時雜進,靡有遺失。士不飽不先食,未授衣不先御,以故得人死力。臨敵先進,所向無堅。桐黃舒六間,袤延幾千里,賊屢入屢創,降其酋順天王。十二年以父憂去官。朝廷遣中涓伺於涿州,啟其篋,銀杯二,奠章三十二軸而已。報聞,帝為動容。有奪情議,公固辭。十四年服闋,起戶部右侍郎,兼右僉都御史,總督漕運,巡撫風陽淮安揚州,風紀清肅。浚南河,漕政大厘。拜南京兵部尚書,參贊機務。因武備久弛,奏行更新八事。
十七年三月,李自成犯燕京,公誓師勤王,渡江抵浦口,聞京城陷,烈皇帝殉社稷,大慟,頭觸柱流血,縞衣發喪。會南都議立君,尚書張慎言等移牒公曰:福王由崧,神宗孫,倫序當立,而有不可七,貪淫酗酒,不孝虐下,不讀書,干預有司也。潞王常澇,神宗侄,賢明可立。公然之。風陽總督馬士英,潛與阮大針計議立福王,公告以七不可。而士英已與黃得功劉良佐劉澤清高傑,發兵送福王至儀真。於是公等迎王監國。五月拜公禮部尚書兼東閣大學士,與士英高宏圖並命。士英仍督師鳳陽,公仍掌兵部事。乃定京營如北都故事,侍衛錦衣衛諸軍,入伍操練。錦衣東西兩司房,及南北兩鎮撫司,不備設,以杜告密,安人心。時士英冀入相,命下大怒。以公書奏,而擁兵入覲,拜表即行。公遂自請督師,出鎮淮陽。十五日,王即位,公陛辭,加太子太保改兵部尚書武英殿大學士。而士英以是日入直。於是江南士民伏闕上書曰:伏見陛下初臨監國,擢史可法東閣大學士,代管部務,萬姓歡呼,頌陛下知人善任。先帝用可法南樞,實天牖聖心,留佐陛下中興之業。南都積弛,未易蒙安,樞臣以無慾知人,以不倦舉政,經營一載,漸可驅策。今陛下奠安南服,鼓銳北征,諸將所服,逆賊所畏,無逾可法。聞出代督師,眾心皇惑。淮陽雖急,果別遣督臣,使可法居中調度,則兵糧無憂。可法自行,雖身任督師,而中樞必更成局,則戰守紛擾,機會一失,局勢盡移,此江南士民,所以奔走號呼,伏闕哀吁者也。書奏,上不省。公奉命祭泗風二陵畢,上疏曰:陛下踐阼初,只謁孝陵,哭泣盡哀,道路感動。若躬謁二陵,見泗風蒿萊滿目,雞犬無聲,當益悲憤。願慎終如始,惕厲無怠。二祖列宗,將默佑之。若晏處東南,不思遠略,賢奸無辨,威斷不靈,老成投簪,豪傑裹足,祖宗怨恫,天命潛移,東南一隅,未可保也。上嘉答之。
時分江北為四鎮,以澤清傑良佐得功轄之。澤清等縱兵大掠,轉相攻,公往解,悉聽命。傑攻揚州,聞公至,懼旦日朝帳中,汗浹背。公撫以溫語,奏屯其眾瓜州。乃開府揚州,辟館招士。屢奏請餉,士英靳不與,公疏趣之。因言邇者人才消耗,仕途日淆,由名心勝而實意荒,議論多而成功少。今事勢更非昔比,必專主討賊復仇。捨籌兵籌餉無議論,捨治兵治餉無人才。並言東南闕員不少,擇吏為先,銓選法窮,不能不改為征辟。請仿保舉法,通行撫按司道九卿科道等,有才膽過人者,不拘資格,各舉一人,送京赴軍前效用,酌補守令,二年考滿,平升善地,三年考選,優擢京曹。有靖亂恢疆,功能殊過者,立以節鉞京堂用。又言北都諸臣,南還從逆者,宜重處。偽命未污,身被刑拷者,置勿問。隱避北方,徘徊後至者,許戴罪赴軍前酌用,毋絕其南歸心。廷議從之。時大清已定燕京,攝政王遺書招公,公復書數千言不少屈。會和議不成,十月,公令傑帥師北出,遣人屯田開封,為經略中原計。諸鎮分泛地,自王家營而北至宿遷,最險要,公自守之,築壘緣河南岸。
時李自成走陝西,公奏言自三月以來,大仇在目,一矢未加。昔晉之東也,君臣日圖中原,僅保江左。宋之南也,君臣盡力楚蜀,僅保臨安。蓋偏安者,恢復之退步,未有志在偏安,而能自立者。大變之初,黎庶灑泣,薦禍悲哀,痛憤相乘,猶有朝氣。今則兵驕餉絀,文恬武嬉,暮氣至矣。河上之防,百未經理,復仇之師,不及關陝,討賊之詔,不達燕齊,君父之仇,似置度外。夫將能克敵者氣也,君能御將者志也。君志不奮,則士氣不作。夏少康不忘出竇之辱,漢光武不忘爇薪之時。臣願陛下為少康光武,不願左右在位,以晉元宋高之說進也。請速發討賊詔,責臣與諸鎮,悉簡精銳,直指秦關。懸上爵以待有功,假便宜而責成效,絲綸之布,痛切淋漓。庶海內忠義,聞而感憤。國家慘遭大變,陛下嗣位,不同先朝,諸臣但有罪當誅,無功足錄。請慎重爵祿,專待功臣,庶猛將武夫,有所激厲。兵苦無糧,搜括不可行,勸輸復難繼,請不急之工程,可已之繁費,朝夕之燕衎,左右之進獻,一切報罷。即事關典禮亦宜節省。蓋賊一日未滅,雖有深宮曲房,錦衣玉食,豈能安享?必唸唸在復仇雪恥。振舉朝之精神,萃萬方之物力,並於選將練兵一事,庶人心可鼓,天意可回。公每繕疏,循環諷誦,聲與淚俱,聞者感泣。
比大清兵下邳宿,公飛章報。士英曰:彼欲敘防河將士功耳。置之。而諸鎮逡巡無進師意,數相侵奪。明年,是為大清順治之二年,河上告警。公請以良佐得功,率師扼穎壽,傑進兵歸徐。傑至睢州,為許定國所殺,部兵大亂,屠州旁近二百里殆盡。變聞,公歎曰:中原不可為矣。遂如徐州定其軍。傑軍還,大梁以南皆不守。而士英方忌公威名,加故中允衛允文兵部右侍郎,總督興平軍,以奪其權。二月公還揚州,未至,得功襲興平軍,城中大懼。公遣官講解引去。時大兵已取山東河南北,逼淮南。四月,公移軍泗州,護祖陵,將行,左良玉稱兵犯闕,王手書詔公入援。渡江抵燕子磯,得功已敗良玉軍。公乃趨天長,檄諸將救盱眙。而盱眙降大清。泗州援將侯方巖,全軍沒。公一日夜奔還揚州,城中訛傳許定國兵將至,殲高氏部曲,悉斬關出,舟楫一空。公檄各鎮兵,無至者。
二十日大清兵大至,屯班竹園。明日總兵李棲鳳,監軍副使高歧鳳,以其軍降。城中勢益孤。公作書寄母妻,且曰:死葬我高皇帝陵側。大清兵薄城下,豫親王前後七致書說降,公不復啟視,投之水。二十五日,大兵攻城急,多死者。王親督攻,城陷。公自刎不殊,一參將擁出小東門。公大呼曰:我史督師也,遂被執。至城樓上,王雅重公,引坐勸降,以洪承疇為比。公曰:我此時正辦一死,頭可斷,身不可屈。但揚城百萬生靈,幸勿殺戮。王百方勸諭,不從,毅然就死。時乙酉四月二十五日也。僚屬從死者甚眾,揚城屠。
公為督師,行不張蓋,食不重味,夏不箑,冬不裘,寢不解衣。年四十餘無子。其妻請置妾,太息曰:王事方殷,敢為似續計乎!素善飲,數斗不亂。在軍絕飲。歲除遣文牒,至夜半卷,索酒。庖人報餚朒分給將士,無可佐者,乃取鹽豉下之。嘗孑處,或言宜警備,公曰:命在天。遇敵數月不寢,使將士番休,而自坐幄幕外。擇健卒十,令二人蹲踞背倚之,漏鼓移則更代。每寒夜起立,振衣裳,冰霜迸落有聲。或勸少休,泣曰:吾上恐負朝廷,下恐愧吾師也。公死覓遺骸不得。逾年家人以袍笏招魂,葬揚州郭外梅花嶺後。四方弄兵者,多假名號以行,故時謂不死。
公無子,遺言以副將史德威後。弟可模可程。可程崇禎十六年進士改庶吉士。京師陷,降賊。賊敗南歸,公請之死,王特宥之。可模早世。公死後,可模妻李氏,奉公母妻居金陵。浙人厲韶伯軀貌類公,冒其名,集亡命數百,破巢縣,入無為州,提督某擒之,眾莫辨。召母妻及李氏出,始吐實。而李氏有色,為眾所窺。會金聲桓反豫章,禁旅往討,駐金陵。有聶三者,媚少宰某,艷李氏,強委禽焉。遣婢拒之不聽,詈之又不聽。須臾婢奉盤進聶曰:奉夫人命,恣若所為。視之髮髻耳鼻各一,血淋漓滿盤中。聶倉皇辭去。
乾隆四十一年乙未,上特恩賜公謚忠正。御制題像詩,並公復攝政王書,摹於梅花嶺祠壁。
前史官王先謙曰:余誦公文章,概然想見其識略,悲其志之窮而言不見用也。天眷興朝,公即專明柄,不必有濟,況束縛使不得騁耶!曩讀欽定明史,不詳公仕明事跡。由易代之後,採訪難周,雖有遺徽,莫為收恤。逮天語親褒,然後勝國孤臣,炳於雲漢。公之不朽,固自有在。而昭代教忠之典邁千古矣。因覽公遺集,援據諸書,補為之傳,俾後有考焉。
○告大兄墓文
嗚呼!兄之埋骨荒山,三十年於茲矣。弟歲時祭掃,未嘗不感慟欷歔,伏地而不忍視。以兄節概磊砢,言議閎博,宜遂成業發名,飆舉雲起。猝避寇於茲地,遘微疾而長已。斂服未備,匠木不美。衰親摧顏,諸弟稚齒。英靈颯其如在,亦當為流涕而不止。思宇宙之變幻,齊一瞬於千祀。彼揚馬之硉兀,等含悲於逝水。獨念兄之高文無名,壯歲無子。一衿之榮,莫慰其心,千秋之業,未盡其旨。伊古志士之堪傷,曾未有如此之伏恨而死。自季弟以辛未歿,弟奉母挈家而僑京邸。世母卒以乙亥,吾嫂殞身於哀毀。迨昨歲吾母即世,並反嫂櫬於故里。卜吉壤而合葬,庶以康兄之魄體。向家之沖,山水環峙。仲秋二日,幽宅斯徙。爰以今辰,明虔進醴。幽靈勿驚,杯土用啟。謹告。
○祭嫂楊宜人文
嗚呼慟哉!吾嫂喪夫,始年十九。結縭再期,遽離凶咎。觥觥我兄,才名萬口。謂當騰上,華國妙手。鸞鎩其文,凰叫其偶。悲生鄰里,感動戚友。對鏡停妝,臨尊卻酒。金心自貞,冰操永守。羲娥奔逸,松柏堅久。四十七春,俄焉黃耆。吾嫂奉母,二十八年。有容愉婉,有心塞淵。逮事我父,亦允怡顏。旁接先後,頗少閒言。辛未之秋,盡室北遷。湖江浮浮,舟艦聯聯。原野昏昏,輿轎翩翩。慮母疾苦,慰母憂煎。侍母晨昏,親母衣棺。婦道雲備,婦職惟虔。吾嫂來歸,我方稚齒。慟兄早亡,如兄未死。視嫂猶兄,自視猶弟。財不內私,食無獨美,居行卅年,始卒一視。自我銜艱,偕歸故里。出居於外,祈請弗止。匪曰無因,真堪隕涕。孤心白雲,往事流水。自傷薄德,何以生此?嫂志雖激,我誠不移。索居有衛,寄奉有資。薄宦歸來,相對漣漪。摧心蹇運,垂老無兒。顧念兩嫂,榮裒實宜。伯母弟婦,不朽同垂。一門四節,跡美心淒。奉嫂瞻視,博嫂安怡。奈何數月,撒手長辭。嫂則無憾,莫知我悲。嗚呼哀哉!
○女慰慈壙銘
女慰慈期有二月,而字自庵先生之第三孫,又八月而殤。女生數月能言,秀外而中慧,問以家人居室,歷指不爽。聞予聲輒歡躍叫呼。予亦逾時不見不樂也。每日斜抱至門外,對門牆上青草,蔥鬱可愛,女注視,笑語良久,乃入。病劇數月,稍間,至門猶視青草作笑態,而口已不能言,可傷也已!周氏婿少女六月,予頻過其家,紅裾繡褓,奉手拜跪,旁人皆笑,予顧之而悲。予妻之孕女也,時盡室行大江中。或曰:是生也,無根易折,信耶!何以解於舟之人。殤以同治甲戌正月十三日。既厝矣,為之銘。
女生置酒兮子母歡醉,名女娛祖兮慰慈其字。劃而逝兮來何為?予涼德兮召之。嗚呼!
○長男榮祖壙銘
京師南郭湖廣義園塚纍纍以千百計,其初無王氏墓也。同治壬申余挈家來京。先後四年,余伯母余邱嫂二侄女一女一妾一甥一僕婦乳一母之子,皆沒而厝此。今余兒又往矣。悲夫!兒名榮祖,其歿以光緒二年五月十二日,距其生元年正月八日,蓋期又百二十餘日矣。嗚呼!余家男子,今唯余在耳。余母年七十,餘年三十有五,兒之生距余弟禮吾生之歲二十七年,前此未添一丁也。兒生一月而病,迄弗大瘳,病且劇。又數月,疑可以不死矣,而竟死。將以幼慧促其年耶?嗚呼!唯其慧,余所以尤悲之也。銘曰:
兒命匪短藥所誤,薄德不任負宗祖。魂氣安之骨歸土,此石可泐恨終古。嗚呼!吾兒!尚何言哉。